第二章
右脚踝倒还罢了,唐太医说过,骨已正好,只需要养好筋脉便成,可她颈上的伤疤未好全,显然还需要继续上药,那人既夜里偷入她的闺房给她上药,为何不好人做到底?怎麽只来了两夜就又不来了……
她一时猜不透那人心思,也懒得再去猜,起身洗漱过後,见碧落还在睡,便一个人走到庭院里吹风。
没过一会,冬杏过来回禀,「明净堂的周嬷嬷来了,说是侧妃有事要吩咐您!」
周嬷嬷是来传话的。
司徒侧妃这几日身子有些不好,请了高人一看,据说是六月初一韩王寿宴那日,她夜里行路不察,惊了花神,须得要癸亥年辛酉月出生的女子亲去佛堂持诵半个月经文,否则恐有血光之灾。
这满园佳丽中倒有几个是癸亥年生人,但只有颜筝的生辰在辛酉月。
周嬷嬷笑得客气,「侧妃是不信这个的,但咱们这些底下人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她让小丫头将一个精致的小匣子放到几上,打开来,里面是几支做工细巧的簪钗珠环,并一些金锞子、银坠子之类的小玩意。
周嬷嬷把匣子往颜筝面前推,一边笑道︰「侧妃心里过意不去,命老奴包了这些给姑娘,说是不能白委屈了姑娘。」
话说到这个地步,等於是恩威并施,非要逼得颜筝应下不可。
颜筝目光一动,脑海中转过无数念头,她敛了敛神色,状似为难地问︰「不知道是去哪处佛堂?」
周嬷嬷闻言,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现出了几分松快,她安慰道︰「韩城香火最旺的是西山的广莲寺,那的住持明经大师德高望重,是一代名僧,不过广莲寺规矩深严,不留女客过夜。」
她微顿,「广莲寺的後山倒是有座女庙,叫显慈庵,庵主妙莲师太说是明经大师的同门,一心修佛,不迎外客,日常供给香火皆由广莲寺供养,这回也是侧妃亲自发话,妙莲师太才肯让凡尘俗世的人进庵。」
颜筝听罢,心中犹如打鼓,一阵激荡。
高门大宅内的争斗伎俩,她是自小耳濡目染的,所以什麽惊了花神需要祈福挡灾的说词,她半个字都不信。更何况她一个被人贩子拐走的人,当初报给王府的生辰八字怕也是捏造的,有没有那个效用也未可知,但知晓她真实身世的司徒侧妃不会不知这一事。
这只不过是司徒侧妃要遣开她的一个藉口罢了,听起来冠冕堂皇,但是只能糊弄涉世未深的无知少女,她不是无知少女,很清楚地知道,司徒侧妃这套戏极有可能是因为蕊花夫人的事。
司徒侧妃怕只处罚一人难以服众,便随意寻个藉口将她打发出去,说是去佛堂持诵半个月,但倘若韩王府不派人来接,她老死在那显慈庵恐怕也不无可能。
只是司徒侧妃又给她那些珠翠首饰……颜筝心里骤然一抖,猛然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
司徒侧妃的同母兄弟,安庆侯府的五爷司徒锦这两日便要到了。
她记得司徒锦与她如今这具身体——她的姑姑颜真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们两个是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彼此之间的感情甚是亲密,安庆侯府和安烈侯府也曾有意要让他们结亲。
在她记忆里,也能随处找到司徒锦的影子,少年相知,多是些单纯美好的回忆。
颜筝想,司徒侧妃可以当自己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不管不顾不理会,连个解释都不屑给,但她却害怕司徒锦认出自己後会做出冲动举止来令韩王府不快。
想通了这关节,她心里再没有任何一丝犹豫和担心。
她一个无足轻重的美姬,明净堂不会派很多侍卫、嬷嬷跟随,何况听周嬷嬷所说,妙莲师太喜好清静,显慈庵很少收留外客,那麽定是不能容忍一大堆婆子、丫头跟着她的,而这,便是她的机会。
颜筝垂了垂眼眸,带着些低落和无奈地说︰「既是要为侧妃祈福,我又怎会推脱?侧妃掌理王府,身子金贵,绝不能有何闪失,癸亥年辛酉月出生的人既只有我一个,那筝筝自是责无旁贷的。」她接着问道︰「不知是何时出发,我该准备些什麽?」
周嬷嬷说︰「为侧妃持诵的事定然是越早越好,二门上已经套好了车,等会我便让冬杏送你过去。」
她顿了顿,又嘱咐道︰「庵堂清静,也不必妆扮,姑娘只管捡着素净的衣裳带两身便好,妙莲师太瞧在侧妃面上,只准带一个小丫头跟过去,我想了想,我底下的盏儿为人细致勤快又安静,就让她跟过去。姑娘可觉得还好?」
颜筝不晓得盏儿是哪个,但只跟过去一个丫头,这却正中了她下怀。
她想了想,状似为难地咬了咬唇,终於还是点了点头,「我都听嬷嬷的。」
她拄着木拐亲自送别周嬷嬷,临到门口时,还偷偷塞了块小银锭过去,压低声音恳求道︰「只盼等到了半个月後,嬷嬷千万要记得在侧妃面前多提两句,等我回来,另有重谢。」
周嬷嬷毫不客气地收了银锭,脸上又恢复了一惯波澜不惊的神色,她浅笑着拍了拍颜筝的手,「你放心,侧妃做事从不出疏漏,她一言九鼎,既说了是半个月,那半个月之後,老奴亲自在冬院迎姑娘归府。」
在颜筝殷切的目光里,她转过身去,嘴角浮现出一抹冷冷的笑意。
【第二十二章受刁难巧遇贵人】
明净堂里,司徒侧妃斜斜歪在美人榻上,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她对周嬷嬷问道︰「她说什麽了没有?」
周嬷嬷躬身回答,「我瞧她虽万般不愿的样子,但倒不曾哭闹撒泼,识时务地应下了。」她顿了顿,从袖口里摸出一锭银钱,「到了门口时,她塞了这东西给我,说是让我在半个月後莫忘了在您面前多提提她,看起来,她心里也清楚得很,如今在这韩王府里,她的命都攥在您的手上。」
司徒侧妃目光微闪,对着那银锭子叹了口气,「既是她给你的,你就收起来吧。」她扶着额头轻轻按着,一边语气低沉地说︰「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和她,谁也没有比谁更好过一些。若不是接到前头的信,说明日阿锦就能到了,我又何至於编个理由将她打发出去?」
对於故人,她虽然不愿意相对,却也不愿意赶尽杀绝,只要彼此相安无事便好。
周嬷嬷笑着称是,目光里却有一闪而过的寒光。
她忙遮掩情绪,上前亲自替司徒侧妃按起了太阳穴,一边将话题岔开,「五爷虽然寄在了夫人名下,但他心里一直都知道,他和侧妃才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姊弟,如今他出息了,便请了皇上的旨意亲自来探望您,这等姊弟情深,姨娘在天有灵,也能含笑九泉了。」
司徒侧妃听到司徒锦的名字,脸上这才温和起来,笑着点了点头,「阿锦自小就聪慧,虽然他从来都不说,可我自己的亲兄弟怎麽会不晓得?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呢。」
她目光柔和,带着几分思念和怜爱,「他如今是大夏朝最年轻的状元郎,将来前途无量,虽是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却一直寄在夫人的名下,这样的才华出身,便是公主也配得起,所以我才要支走她……」
明净堂里主仆诉衷情,冬院的颜筝却在紧锣密鼓地收拾去显慈庵的行囊。
她按照周嬷嬷的吩咐,只带了两身素净而干练的衣裳,却想着倘若这回上天庇佑,她有机会逃出生天,那从北地到皇城,这一路上总要用到不少银钱,能多带一些在身上,行路也能舒坦一些。
是以她偷偷绞碎了一支金钗缝在夹领中,又将那些极容易携带的金珠、银珠到处缝着藏好,以备不时之需。
包袱刚收拾完,便见房门被一把推开。
碧落颓丧着脸进来,像是要哭一般,「筝筝,冬杏说司徒侧妃让你去庵堂为她持诵经文?还说你收拾好东西就要出门,这是真的吗?」她拉着颜筝的袖子,「不行,筝筝,我听府里的老人说,从前司徒侧妃也曾打发过一名美姬去庵堂为她祈福,那位美姬後来就没有回来过,司徒侧妃居心叵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不行,我现在跟你一起去找月乔,求韩王做主!」
似是韩王府常有这样的先例,被打发出去的女人,极少有能再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