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方才她在门外站着,舅太太出来的时候,那脸上的怒意藏都藏不住。姑娘既无意表少爷,何苦继续住着惹舅太太的嫌?左右都得回宣宁侯府,倒不如早些回去,便是开始不习惯,也终归不是客居在别家。
只一会儿功夫,两人就回了蕙兰院。
怀青扶着傅沅坐下,一旁的碧竹端了煲好的红枣银耳羹过来,「姑娘早起喝药,没吃多少东西,这会儿喝碗粥吧。」
傅沅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莲纹青花小碗,拿勺子搅了几下,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还未喝完,就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声,有丫鬟进来回禀道:「姑娘,大少爷来看姑娘了。」
傅沅一听,微微愣了愣。
不等她开口,那丫鬟就吞吞吐吐地道:「大少爷说了,姑娘今日若是不见,他日日来看姑娘,直到姑娘肯见他。」
那丫鬟说完,眼中不由得带了几分不安。她虽伺候着表姑娘,可到底是府里的家生子,如何敢拦着大少爷。
傅沅看了她一眼,思忖了片刻才对着她点了点头。
那丫鬟得了吩咐,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朝外头走去。
很快,谢迁就从外头进来,定定地瞧着坐在软榻上的傅沅。
傅沅见他不说话,一时很是踌躇,片刻後才打破屋内的沉静,对着谢迁道:「表哥今日怎麽过来了?」
谢迁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怀青,道:「我有话要和你家姑娘说,先退下吧。」
见着他的脸色,怀青迟疑了一下,下意识朝傅沅看去,心里有些不放心。
傅沅隐隐能猜出他要说些什麽,屋里还是留人为好,免得传到大舅母耳中,平白生出误会来,於是开口道:「她二人自幼服侍我,表哥有什麽话尽可直说。」
听着她的话,谢迁突然笑了一声,带着几分苦涩道:「妹妹如今是越发疏远我了。」
傅沅听他这样说,心里不大好受,想着两人自幼一块长大,她一直都将他当成兄长,不想彼此有了什麽误会,便道:「表哥误会了,只是因为咱们都大了,碍着规矩,不好和小时候一样亲近。」她还想说些什麽,却在谢迁了然的目光下全都咽了下去,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谢迁看着她,突然走向她。
怀青见状忙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子道:「表少爷何苦难为我家姑娘?姑娘出自宣宁侯府,如今长大了自该回去的。」
谢迁也不理会怀青,只看了傅沅,半晌後开口道:「祖母想叫你留在府里,我也如此,你可愿意?」说着,就把手伸到腰上,取下一块雕琢精致的羊脂玉佩来,递到傅沅面前。
傅沅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动作,怔了一下,才要开口,又听他道——
「母亲那里,你不必在意……」
没等他将话说完,傅沅就摇了摇头,温声道:「我自小将你当哥哥,如今也一样。」看他张了张口,还想说什麽,她微微转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大舅母中意郑国公世子的嫡长女,我觉得她和表哥很是相配。」
虽然那个梦中,崔贞对她这个妾室百般刁难,可对谢迁却是事事在意,小心讨好着。
若没有「她」的存在,两人定会举案齐眉,不会落到最後那般境地。
她的话令谢迁的脸色立时阴沉下来,脸上终究带了几分颓然,拿着玉佩的手迟疑了半晌才收了回去,并道:「妹妹好生养着,我改日再来看你。」说完这话,就转身朝门外走去。
傅沅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由得有些失神。
怀青知道她心里难受,便道:「姑娘也该委婉些,何苦提那崔家大姑娘。」
方才她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自家姑娘说完那句话後,表少爷的脸色变得有多难看。
「既然他今日过来,那该说的总是要说清楚的。」傅沅深知谢迁的性子,她说那句话是想叫他彻底断了心思。
这样,对彼此都好。
傅沅轻轻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起来。
【第二章丫鬟的小心思】
青芷院中,寇氏脸色铁青,坐在软榻上,心里的那股怒气怎麽样都平息不下来。
方才在老太太屋里,见着儿子一点都不避讳地看着傅沅,她恨不得拉他出去。
一个丧母长女,被老太太宠得太过,哪里配得上她的迁哥儿。
「去,去将明路叫来。」寇氏的气息有点不稳。
听了她的话,丫鬟半松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明路是谢迁跟前的小厮,谢迁的事情,他全都知道。
只一会儿功夫,半松就带着明路进了屋里,走到寇氏跟前,凑到她耳边道:「太太,奴婢去的时候,大少爷并不在书房。」
寇氏一听,面色越发难看,看着跪在地上的明路,沉着脸问:「说,你家少爷去了哪里?」
明路被吓得身子哆嗦了一下,咬了咬牙回道:「回太太的话,少爷、少爷给老太太请过安就出府去了,说、说是东平侯的世子找他——」
他的话还未说完,寇氏手中的茶杯就重重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她骂道:「满嘴瞎话,真行啊。平嬷嬷,去将看门的婆子叫来,我倒要问一问今儿个你家少爷是不是出府了。」
听着寇氏这话,明路脸色都白了,立刻磕头道:「太太饶命,太太饶命,少爷去了表姑娘那里,不叫奴才跟着。少爷是因着表姑娘病了,才去看望的。」
寇氏冰冷的目光落在明路的身上,带着几分不屑道:「她病了,自有府里的大夫诊治。怎麽,蕙兰院的人常常打扰你家大少爷?」
明路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知老太太最疼表姑娘,万不敢随意编排表姑娘,吓得脸色越发苍白,颤抖着身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正当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极冷淡的声音——
「母亲知道儿子的心思,何必说出这些话。」
「大少爷。」门外的丫鬟没来得及通传,听到这话,吓得立刻跪了下去。
平嬷嬷见这情景,忙挥了挥手,叫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全都退下去。
谢迁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明路,吩咐道:「这里没你的事了,还不下去?」
明路听着这话,忙不迭地站起身来,转身退出门外。
「怎麽,我这当娘的,连儿子的事情都不能过问了?」寇氏一双眸子阴沉地看着他。
谢迁叹了口气,「母亲知道儿子并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你是疯了才被那丫头给迷住!你也不想想,她一个丧母长女,被你祖母宠爱太过,往後如何持家?不是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谢迁静静看了寇氏半晌,才开口道:「儿子这辈子若要娶亲,只能是她。」
寇氏一听这话,越发觉得惊心,自己这儿子真真是被迷了心窍,心里越发迁怒起傅沅来。
「你死了这心思,我活一日,就绝不会叫她进谢家的门!」寇氏正在气头上,说话俨然没了平日里的顾忌,就连素来知道她心思的平嬷嬷心里都咯噔一下。
府里都知老太太将表姑娘当眼珠子似的疼爱着,自家太太说出这话来,若是不小心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谢迁听到寇氏这麽说,也没有觉得意外,语气平静而坚定,「母亲知道儿子的性子,可这世上的事情哪里有什麽绝对。母亲若没有什麽别的吩咐,儿子就先退下了,等改日再来给母亲请安。」说完这话,他转身朝门外走去,全然不顾及寇氏的脸色。
「这、这就是我一手养大的儿子!」寇氏气急,指着谢迁离开的背影,半天才说出话来。
平嬷嬷见她生气,忙上前宽慰道:「您暂且放宽心,大少爷如今只是钻牛角尖,一时出不来罢了,这事情您得慢慢来,您越是阻挠他,他越是听不进去。左右用不了多久,表姑娘就会回宣宁侯府,到时候太太再好好想想法子看如何劝大少爷。」
听着平嬷嬷的话,寇氏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但还是忍不住道:「我真是不明白,迁哥儿怎麽会被她给迷了心窍,他以前可是个听话的孩子,哪里会说出这些忤逆的话来。」
平嬷嬷没有说话,只走到桌前倒了杯茶过来,递到寇氏手中。
寇氏接过茶盏,抿了一口,重重叹了口气。
未等她开口,外头就有丫鬟挑起帘子,回禀道:「太太,姑娘过来了。」
说话间,谢琦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穿着一身桃花云雾烟罗衫,下头是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脸上带着几分笑意道:「这是怎麽了?我一进院子,丫鬟、婆子一个个低着头像木头似的杵在那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若不是母亲在,我还以为我走错了地方。」
谢琦性子活泼,平日里寇氏又宠着她,所以她并不畏惧寇氏这个母亲。
寇氏正在气头上,听着这话,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谢琦察觉到母亲是真的在气头上,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子,「女儿给母亲请安。」说完这话才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寇氏跟前,问道:「好端端的,谁惹母亲生气了?您告诉女儿,女儿替您教训他。」
对着女儿的笑脸,寇氏重重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来摸了摸她的头,「你呀,什麽时候才能长大?就惯会说这些话哄娘开心。」
说这话的时候,寇氏的脸色到底是缓和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