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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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侯府新来的小姐】

十一月的皇城,大雪降下,已经十分寒冷。

颜筝裹着厚厚的白狐狸毛斗篷坐在廊下看雪,这场雪从前夜开始下,到今晨刚歇,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将安烈侯府秀春阁的青石地板遮了个严实,并这院子里的花木也都看不出本来样貌。

侍立在一旁的丫头乔木嘟囔道︰「往年若是下雪,这个时候也不过飘些雪珠子,也不知道今岁是怎麽了,初雪就下得这样厉害。」

正在院中带着婆子艰难扫雪的荇草噘着嘴附和,「是呀,我长到那麽大,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她不由抱怨起来,「从前我在三少爷院里当差,碰到积雪,哪里需要自个动手?夫人那里早早就派了人过去,三少爷还没有起身呢,就将道路给清了出来,偏偏这回夫人说什麽各人自扫门前雪。」

她撇了撇嘴,小声嘀咕,「还不是见二小姐是新来的,夫人心里不耐烦吗?」

侯爷三个月前从外头抱了一个病得奄奄一息的女子回府,一来就直接安置在自个儿的书房,人人都以为府里又要多一位得宠的姨娘了,谁知道过些日子那女子病好了,侯爷却交代下来,这位以後就是府上的二小姐。

原本大家心里都在嘀咕,无端端的来了一位二小姐,也不说是什麽来历,简直可疑。

可後来二小姐露了脸,容貌与从前得了急病过世的大小姐有八九分的相似,眉目之间有侯爷的影子,顾盼之间又与大少爷颇为相像,大家心里便都明白,这或许又是侯爷当年在外头留下的风流债。

按说安烈侯府多了一位小姐,原也不是什麽坏事。若是将来造化好,嫁了一位有能耐的姑爷,对娘家兄弟也是个助力,若是福薄命浅,嫁的夫君不显,那也只是多送了点嫁妆,对夫人来说,损失不了什麽,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自从这位二小姐进门,夫人脸上的笑容就少了许多。

下人们最会揣摩上意,主母不喜这位新来的小姐,他们也就态度轻慢,反正侯府的後院是夫人掌理,只要不做得太过,侯爷可不管後头的事。

荇草不耐烦地想,她真是倒楣,听说夫人要提拔个一等丫头拨到秀春阁,原以为是一份好差,巴巴地请了老娘从中争取,好不容易被选上了,谁料到这位竟不受夫人待见。

这两三个月来,一应供给,上头总是拖拖拉拉,克扣着不给,就算勉强领回来了,也总要受一肚子气,这也算了,每回她出门总要被原先交好的姊妹嘲讽一番,而那些与她有旧日恩怨的,哪个不是阴阳怪气地为难她?

从前在三少爷院子里时,她虽只是二等丫鬟,可到哪里不是受人客客气气地对待?从来只是她欺负别人,哪里有这样被别人欺负过的时候?

地上积雪难扫,荇草心里越发烦躁,不由得用脚踢开零星的积雪,「夫人不待见小姐,连带着这秀春阁的婆子丫头全都没有脸面,我去扫洒库房借几个雪铲子,那些势利眼不肯借也就罢了,还奚落了我好半天。」

一边抱怨着,她脚下踢得越发用力,「可这雪都黏在地上了,只用扫帚怎麽可能清得掉?那起子逢高踩低的小人,这是藉着欺负二小姐来奉迎夫人呢!」

这话虽然是实理,可从荇草口中说出来却是僭越了。她区区一个下人是万万没有资格说夫人的不是,若是传了出去,肯定得被刮掉一层皮,连带的对二小姐也不好。

乔木连忙咳嗽两声,「荇草你胡说什麽,让你干活你就干,不乐意就回来吧,说这些没意思的做什麽?」她讪讪地转头,对颜筝恭敬地问︰「小姐站着久了,要不要回屋喝几口热茶暖暖身子?」

不知道为什麽,这位不声不响的二小姐总能让她无端端地感到敬畏。

这三个月来,二小姐从来没有冲着她们发过火,她也很少笑,说出来的话不冷不热,表情永远淡淡的,像是怀了深重的心事,可她自有一股让人不敢小觑的威仪,那像是天生的,绝不是一个养在外头的小姐能够有的风姿。

颜筝目光微敛,不断摩挲着手中的手炉,「不必了,你若觉得冷就回屋子去吧,我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她抬了抬眉,冲着仍自愤愤不平的荇草低声说︰「既然这雪难扫,那便不扫了吧,等出了太阳就能化开的,何必多费这些力气?」

荇草倒是一愣,「真不扫了?」

颜筝冲着荇草笑了笑,「你想扫便扫,你若不想,那便不扫呗,这世上哪里有那麽多的弯弯绕绕?」她顿了顿,目光忽地一深,「我这个人不大乐意勉强人,你想怎麽做,全凭自己心意吧,若是觉得我这里不好,你怎麽来的也自可怎麽回去,我是不管的。」

这温温软软的一句话,像极了一个没有主见、常年受人摆布的软弱主子会说的话,可不知道为什麽,荇草却觉得一阵寒意,她忙噤了声,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低下头重新拿起扫帚,将全副心神都放在那难缠的雪块上。

乔木听了也是心中一震,她皱了皱眉,望着整个人缩在椅子里,好整以暇地看着苍茫景色的二小姐,眸光里闪着若有所思的神色。

荇草人不坏,做事也勤快,就是常常嘴上没把门,但她是侯府的家生子,老子和娘都有几分体面,旁人看在这点上,素来对她有几分纵容,以至於她性子耿直,受不得一丝气,这才有几分骄狂。

她从前一直过得舒坦,如今费尽千辛万苦谋到了秀春阁一等丫头的地位,却与料想中差距甚远,难免会有些愤懑,又以为二小姐的性子绵软好拿捏,这才越发看不起自己的主子。

不过乔木却与荇草不同,她比荇草年长一些,但因自小受打压,性子便谨慎些。在她看来,二小姐是由侯爷亲自抱回府的,又在侯爷的书房待了半个月养病。

侯爷的书房那是什麽地方,连夫人也不许踏入半步的,可见侯爷对二小姐的重视。

再者,自从二小姐到了秀春阁後,侯爷仍时不时地寻她过去说话,令夫人越发不喜二小姐,如临大敌,约莫也是因为如此。

不论二小姐的出身到底怎麽样,她是侯爷的亲生骨肉这是毋庸置疑,而侯爷对她亦定是看重的,否则以夫人这些年来的经历,她万万不会将自己的不喜表现得如此明显。

从前的大小姐也是侯爷外头的女人生的,在外面养到四岁才进侯府,当时夫人是怎麽做的?她将大小姐视为亲女,几乎可以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平日里一应供给都挑最好的给大小姐。

後来大小姐得急病没了,夫人哭成了泪人,在侯爷面前直责怪自己照顾不周,若不是还有两位少爷在,看她那意思,只怕要以死谢罪了。

再来是先夫人卢氏娘家庶妹留下的孤女,表小姐秦月娘。

若是先夫人还在,那许是不一样,可如今府里当家的是夫人,不过是看着大少爷的面子才收留的这位表小姐。

秦家不过是小门小户,遭逢家变,父母皆亡,只有一个兄长投了军,亲族里无人可依,她母亲不过是卢家一个庶女,在家时原本就不大受人待见,如今死了,卢家的人谁又肯平白养着这孤女?

何况卢家早就败落,如今当家的并不是当年先夫人的兄弟子侄,而是隔了房的,原本家中日子就过得艰难,又不怎麽亲近,卢家的人只好将这表小姐推到安烈侯府来。

夫人连这位表小姐都欣然接受,还当做正经的侯府小姐礼遇着,若不是因为其他理由,她又怎会对二小姐没有好脸色?

须知,二小姐再受侯爷疼爱也不过只是个庶女,哪怕侯爷要求寄在夫人名下,成了名义上的嫡女,可她十四岁才到侯府,这满皇城谁人不知?真的假不了,可假的也真不了啊。

将来她若是有造化,能得一门好亲,那对娘家兄弟也是一份助力;将来若是福薄缘浅,过得不如意,那夫人也不过就是陪送一副妆奁,不值当什麽。

不论怎麽看,都是一份稳赚不赔的买卖。

乔木想,能让夫人如此忌惮的二小姐,一定不会是个平常人,跟着她,说不定还能有一份意想不到的造化呢。

她这样想着,面上的神情便越发恭谨。

颜筝前世时受的是太子妃的教养,她知道怎样才能驭下,是以不愠不火的两句话,便让这两个丫头一声不吭,她倒也是满意的。

来皇城快有三月了,虽然表面上日子过得平淡,但内里却在如她所愿的那样,徐徐前行。

颜筝回想那日,她与阿云在断头崖前诀别。

那时,她真的没有想到会在气怒之下将那三枝箭齐齐射出,等她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麽时,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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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女不安于室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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