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劫后余生
萧重在剧痛中醒来。闪过脑际的是奴儿忙碌的身影。奴儿在修复他受损的感官。接着,黄昏的太阳映入眼帘,他感觉到了他的体位。他正躺在一片坚硬的石地上。他勉强爬起来,周围的一切进入他的眼底。
此刻,他浑身焦黑,站在德鲁斯营地东面的小山上。山下远处,一号二号井清晰可见。在几公里外三号井的位置,那座小楼已经不见,地面上是一个黑黑的大洞,现在那个洞口还在冒着热气,上升的气流使背后的景物晃晃悠悠。而他身边以及整个营地落满了熔蚀后又凝固的岩石碎块。
萧重有些清醒了。他来这里是为了救出奴儿,奴儿已回到他身上,可其他人呢?他的玲儿、红儿和吉娜呢?还有铁石。她们都哪里去了?
望着黑黑的洞口,他想起来了。她们和他一起在井下,为了他那一直没有说出口的目的而涉险。她们遇到了核爆炸。
在爆炸时,他被奴儿用软晶包起来了,从而得以生存下来,而三女和铁石却不能逃脱,和其他物体一起在高温中气化消失。她们为了他而丧生!她们已经永远离开了他!
他能想象出爆炸的情景,上百万度的高温在瞬间气化了周围所有的物体,三女可能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灰飞烟灭了。爆炸的冲击波挟带着一路熔蚀的物质冲出竖井,在井口爆发,形成火山爆发一般的烟柱和熔岩雨。那一刻,德鲁斯营地应当像末日来临。
望着黑黑的洞口,萧重被悲痛所笼罩,仿佛心在滴血,全身的疼痛也因为心里的痛苦而感觉不到了。面向黑洞,他费力地呼喊着三女和铁石的名字。然后,缓缓跪下,泪水如决堤一般滚滚而下。
萧重在无声哭泣。这是他记事以来流泪最多的一次。他脑中出现的全是三女的靓影娇容,心中涌出的是抑不住的悲痛。他觉得自己的心真的要碎了。几个小时前,她们还活生生地依偎在他身边,因为他的疏忽,她们都香消玉殒。这怎能不令他痛心?他觉得对不起她们。
滚落的泪水使他感觉到面颊的刺痛。他伸手去擦泪,却惊骇地发现,他的十个手指只剩下焦黑的指骨,手掌、胳膊以及全身就像干裂又遭到火烧的塘底一样焦黑枯裂,鼻子、耳朵都没有了,烧焦的皮肉紧贴在骨头上,干枯的嘴巴因为刚才的呼喊而开裂、流血,此刻的他就像一具站立的残尸骷髅。
萧重被自己可怖的样子惊呆了。他捧着自己的脸——或者说是头骨——哀嚎连连,对三女的伤痛变成了对自己的伤痛。
萧重正在绝望地哀叫,忽听奴儿柔声说:“相公不要难过!相公能够恢复的!”
奴儿的话令萧重哀痛的声音嘎然而止。他怔了一会儿,心情渐渐转悲为喜。
失去三女固然心痛,自己毁容固然可悲,可什么也比不上奴儿的回归。能救出奴儿,多大牺牲都是值得的!若三女和铁石在天上有知,想必也会为他高兴的!
这时候,萧重听到了车辆的马达声。转头一看,山下围上来数百名全副武装穿防化服的士兵,几辆装甲车停在山坡平缓处,车上的炮口对着他。他知道,是他的哀嚎声惊动了他们。
一辆装甲车上,一个防护服上有军衔标志的军官用扩音器向他呼喊:“山上的人听着!你被包围了!放下武器!立刻投降!饶你不死!”
萧重面对士兵缓缓站起来。夕阳的红光照在他脸上,他的样子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他清晰看到,几十米外防护面罩里那些士兵们惊惧的眼睛。他勉强张开僵硬的嘴,费力地喝道:“滚!”
那军官眼中闪着惊疑的目光,可还在用坚定的声音呼喊:“举手投降!饶你不死!”
萧重费力地张动口舌,大声喝道:“滚开!”这一喝,焦颊开裂,鲜血滴落下来。
“射击!”那军官一挥手,立刻,一百多支枪喷出火舌,子弹如暴雨一般倾泻到萧重身上。
萧重被打得跄踉后退,身上多处迸裂出血。
怒火在心中升起。萧重大喝一声“找死!”软晶含怒而发。一挥手,将那辆装甲车垂直剖开,又一把掐住军官的脖子,将他凌空拉到近前,摔掷于地,一脚踏住,怒骂道:“笨猪!老子连核弹都炸不死,你们还想杀我?惹恼了我,别说我灭了你们!滚!”软晶化作强力弹簧将他抛入士兵堆里。
当士兵们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的长官在徒劳的挣扎中被魔鬼“吸”上山时,便不约而同停止了枪击,这时那辆装甲车才“哗啦”一声体分腹裂塌萎于地,几名被割伤皮肉的士兵惊叫着从裂口爬出来。这奇异的景象令士兵们心胆俱寒。
那僵尸般的魔鬼挨了千发子弹而毫发无伤,遥遥一劈就能将装甲车斩断,枯爪一招就将指挥官抓走,这太可怕了!这怪物根本不是人类,分明就是被冰冻多日的不明外星生命!一时间,士兵们个个不寒而栗。
那军官一落入人堆,立刻惶恐地大叫:“快!快撤!都撤!”
立刻,士兵们如决堤的洪水般向山下逃去,跑得甚至比装甲车还快。转眼间,人和车子已逃得无影无踪。
周围安静下来,除了那辆损坏的装甲车,山坡恢复了原状。萧重正在考虑下一步要到哪里去,忽然听到直升机的声音,抬头一看,两架武装直升机一前一后飞来,隔得很远就向他发射了导弹。
两枚导弹向他直飞过来,萧重从脚下推出弹簧猛然跃起。导弹在他脚下爆炸。爆炸的气浪将他推高,他借势起飞,挥手劈出一根软晶,一下子将千米外一架直升机的尾巴斩掉。那直升机顿时旋转起来,很快就坠落地面。
萧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一跃十几米,一射一公里,竟然毫不费力!难道是因为元晶?
刚想到,奴儿的娇声就传来了:“那当然!有了元晶,奴儿强大百倍呢!不然,怎能抵御核爆炸的高温高压?”
萧重在空中射出软晶抓住另一架直升机的起落架,紧急收缩向直升机飞去。到达直升机前,他已将直升机的门割下来。
萧重落在起落架上,对惊慌失措的驾驶员说:“要么跳下去!要么飞盐湖城!快说!你要什么?”
那驾驶员脸色苍白,连说:“我飞!我飞!”调转机头向盐湖城方向飞去。
天渐渐黑下来。萧重坐在起落架上,迎面向风,盘算自己能到哪里去。
刚才和特警冲突的一幕,想必已被装甲车上的镜头拍摄下来,他的样子可能已经传遍美国军方。从现在起,他每时每刻都可能面临人类最先进武器的攻击。可是,遍体鳞伤的他再也经不起打击,必须躲藏起来疗伤。而现在能避开人类并有养伤条件的地方几乎难以找到,恐怕只有遥远的地火岛可用。他要尽快躲到那里去。
盐湖城遥遥在望,黑暗中城市的灯光就像一片闪亮的星云。萧重刚要叫飞行员回去,忽然发现天空中出现一道流星。他心生警兆,立刻跳下直升机,张开双翼斜飞开去。
仅仅几秒钟,那道流光就击中直升机。在一声不大的轰响中,直升机被一个突然出现的橘红色光球所包裹。
这次爆炸不像一般炸弹那样震耳欲聋火光四射,而是像夜空中忽然出现一个灯笼,然后徐徐降落。在落到地面前,红光已经熄灭。此时,直升机没有了踪影。
这次爆炸不知是什么武器,也许是伽马弹中子弹之类的东西。想想它的威力,萧重不寒而栗。
为了消灭他这个“不明生物”,人类一定会不遗余力,甚至连搭上自己人的生命都在所不惜。这是多么悲哀的事!他必须小心隐藏自己的行踪。
他在盐湖城机场跑道尽头的荒野丛林中潜伏下来。
他见过盐湖城机场的飞行航班表,知道晚上有一个去洛杉矶的航班,他要搭乘这趟航班去洛杉矶。
到洛杉矶以后,他可以先飞夏威夷,再从夏威夷搭乘航班去法属马科萨斯岛。只要到达马科萨斯岛,他就有办法到地火岛了。只是这样周转很费时间,不知他能否坚持住。
晚上八点,盐湖城到洛杉矶的航班起飞了。飞机离开跑道,掠过萧重头顶。
萧重在树林里站起来,向几百米外的飞机射出软晶,一把抓住飞机正在收起的起落架。他猛一震,在瞬间被牵拉的飞起来。
萧重屏息用力,全身绷紧,以对抗突然的加速度造成的不适,然后迅速收缩软晶靠近飞机,贴到机腹下。
此刻,他就像附着在树叶上的一只虫蛹,将自己牢牢地挂在机腹下。外侧软晶罩那扁平的流线型,减小了风压,也获得了升力,使他能轻松地贴附在机腹。他松了一口气。
用这种方法,大概可以逃脱搜索的眼睛,安全离开美国。
两个小时后,萧重飞进罗迪先生的家。他必须进食和休息,以补充早已枯竭的体力和精神力。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寻找吃的东西就昏迷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萧重醒来了。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罗迪先生的大床上,身下的床垫和被褥软软的,很舒适。从屋角那个与真人一样大的美女雕像上的时钟看,现在是傍晚,而且,他已经昏迷了三天。
萧重看看自己,肌肤仍然焦黑干裂,但肌肤上似乎有一层晶莹的膜,而且没有感觉到痛。他知道是奴儿给他止了痛并用软晶包住了他。可是,他却没有感觉到奴儿。
奴儿呢?奴儿在哪儿?奴儿不会出事吧?
没有看到奴儿,萧重慌了,连忙坐起来呼唤奴儿。
“相公!来啦!”一声娇唤,奴儿凭空出现在他面前。
奴儿仍和以前一样美丽性感,身上的挂件闪闪发光,似乎没有因为给他治伤而消耗。相反,她的秀发更长了,一直垂到臀部。
她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依偎到萧重身边,媚笑道:“相公可醒了!奴儿好想和相公说话!”
萧重心中一酸,一把抱住奴儿,把骷髅一般的面部贴到她脸上,动情道:“好奴儿!好奴儿!相公好想你!半年多没见到你,你知道相公多想你吗?我常常彻夜难眠,想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我想你想得都要发疯了!”
奴儿也紧紧拥抱着他,柔声说:“奴儿也好想相公啊!奴儿被冻住的时候,好后悔没有和相公一起走。如果有相公,那里是困不住人家的。人家还以为再也见不到相公了呢!”
她轻柔地亲吻萧重的焦唇,轻声说:“相公知道吗?如果相公不能把奴儿救出来,一年以后,相公就再也见不到人家了!”
“为什么?”萧重惊讶地问。
“奴儿被冻住以后,对获救无望,迫不得已,发出了呼救讯号。一年以后,创造者就要将奴儿收回。我们只有一年时间了。”奴儿沉痛地说着,难过地垂下眼睛,声音也低了下去。
“什么?一年?”萧重急了,“奴儿你真该打!对相公这么没信心,难道你没想过相公能来救你?”
奴儿哀声道:“人家在被冻住的时候,感应到相公遇险,后来就感应不到了。人家怕相公遇……遇难,人家好伤心……人家哭了好长时间……”
“相公回美国你没感应到?”
“从那以后,人家保留了半年感应能力,希望能得到相公的信息,可是相公没有出现。那时候,人家已经消耗很大,要是继续保留感应能力会消耗更大的。人家怕消耗太多,带不走全部信息,不得已,才关闭了感应力,启动了呼救程序。没想到不久相公就把人家惊醒了……”
“啊……是这样!”萧重痛苦地捶打着自己。
本以为能和奴儿度过一生或者大半生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分离了。命运真是捉弄人啊!如果他能早些捞出沉船、早些遇到向男、早些救出奴儿,就不会出现这种结局了……萧重被痛悔所包围。
但是他能理解奴儿,没有怪罪奴儿。他们在海上被风暴刮走,出了奴儿的感应范围,而且长时间没有返回,令奴儿对他失去希望,只能说是老天对他的捉弄!奴儿在无望的情况下决定离去也无可厚非。只是,他俩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萧重伤心地拥紧了奴儿。
“奴儿!不能改变了吗?”明知道问得多余,可萧重还是抱有幻想。
奴儿忧郁地摇头,拥紧了他,深情地说:“这一年,人家要好好做相公的妻子,不让相公失望。”
可是,一年时间又怎能安抚悲伤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