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二十三章(上)

第八章第二十三章(上)

这里是本地唯一的东正教教堂,修建于民国初期,隐没在一片杂乱无章的民居之中,俄侨相继离开后,教堂渐渐废弃。一家婚庆公司租下了这里,修缮之后,改建成了西式婚礼教堂。

林乐清架好三角架,从各个角度拍摄着具有俄罗斯建筑风格的外观,他有轻微的遗憾,这间教堂建筑颇有特色,但被修整得色彩明丽俗艳,已经没有多少旧式风味了,不过大概总比无人问津然后衰败下去好一点。

他收起三角架走进去,只见里面四壁和天顶上都安有玻璃窗,通透明亮,辛辰正坐在最后一排坐椅上,凝视着前方十字架出神。

林乐清将摄影包放在一边,坐到她身边:“在想什么,合欢?”

“她从秦岭回来以后,找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摄影工作室里做助理,第一天上班就是到这来拍一对新人结婚的过程。那天也很热,主持仪式的神父不停讲耶稣,新娘的妆都快花了。”辛辰嘴角勾起,笑道,“唉,不知道怎么搞的,坐在这里就想起那天的情景。”

当时她在西安住了近一周的医院,然后执意出院买火车票回家,打电话给大伯报了平安归来,然后在家躺了足足一天,恹恹地既不想吃东西也不想挪动,到夕阳西斜时分,邻居家飘来饭菜香味,却引得她更加恶心欲吐。她想,困在深山就着雨水用力咽压缩饼干、躺在医院吃食堂饭菜都没这反应,可真是奇怪了。

她终于还是命令自己爬了起来,趴到窗台上望向外面。这一片老宿舍区的房子并没有烟道,大家的厨房都是做的曾在这城市风行一时的所谓无烟灶台,不过是将厨房窗台推出去一点搁上煤气灶,装在窗子上的抽风机对着外面抽出油烟,每台抽风机下面都拖着长长的油腻痕迹。到了做饭时间,宿舍区内各种味道杂陈,爆炒的声音此起彼伏,充满人间烟火气息。辛辰微一仰头,只见对面吕师傅喂的鸽子群飞过,它们飞翔盘旋,以几乎相同的角度反复掠过她的视线。

眼前是她从小见惯的寻常景象,从秦岭那样壮丽而危险的地方归来,如此的杂乱平凡市俗也具有了不一样的意味,记起昨天在电话里跟大伯的保证,她振作起来,换了衣服下楼去买东西吃。

第二天辛辰便开始找工作,几乎毫不挑选地接受了第一个录用她的职位,当然这也是她大学时兼职做熟了的工作,跟着摄影师,根本不用他指导角度地打着反光板,间或同化妆助理一块迅速给新娘补妆。

那时这所教堂刚刚翻新,色彩比现在还要鲜艳,到处摆放着盛开的玫瑰,喜气洋洋。那对新人不知是否信教,但依足西式礼仪,主持的神父也格外落力,冗长地宣讲着婚姻的真谛,诸如不要冲动之下的爱情、努力培养自己成为好的伴侣、清楚人生的目标、领会神的旨意之类。他洪亮的声音在教堂中引起共鸣,气势颇为摄人。可是辛辰只觉得疲惫,她不知道是身体没有完全恢复,还是炎热的天气、教堂到处晃眼的色彩、带着回响的布道声让她觉得难受。

终于神父开始与新郎新娘对话,让他们交换戒指。她突然再也支撑不住了,把反光板交给同事,坐到最后一排位置上,远远看着激动得流泪的新娘和鼓掌的观礼来宾,想到以后得经常重复旁观这一幕,不禁一阵不寒而栗几近虚脱。

当然她是多虑了,本地选择教堂婚礼的人不算多。而她的图片处理能力很快为她赢得了一个后期制作的职位,不必再跟着摄影师出席这类引起她强烈不适感的场面。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当时的反应颇为荒诞可笑:“她还想,以后能不来这里绝对不来,可是今天坐同样的位置,倒觉得心里很安宁平和,多奇怪。”

林乐清也笑了:“她信仰宗教吗?”

辛辰摇头,说:“不信,有时她会想,如果她有个信仰,是不是能更容易做到内心平静。”

“她够平静了,合欢,平静得不像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林乐清微笑看着她,“在太白山上徒步时,这一点已经让她印象深刻了。”

“她招认,她是装的,乐清,其实她很害怕,可是她更害怕她的恐惧流露出来会吓坏她,又或者会约束她,让她放弃自己的逃生机会,毕竟她当时还是一个孩子啊。”

“又来了,她当时快20岁了,不是孩子。”

辛辰直笑:“好吧,孩子,她不是孩子。”

林乐清无奈地笑,侧头看着她:“合欢,在她面前不必装,尤其是现在,不必非要表现得开心。”

辛辰诧异:“乐清,对着她她没什么可装的。她现在倒真是没有不开心,不过,既然她这么说,”她将头靠到他肩上:“借她靠靠就好。不知怎么搞的,可真是累啊,比连续纵山六小时还累。”

在太白山上,两人坐在帐篷内,外面骤雨初停,迷漫着薄薄一层雾气,林乐清再次拒绝辛辰让他独自先走的提议时,她沉默良久,也是这样将头靠到他肩上,却又马上抬起,问有没弄痛他的伤处。想起往事,林乐清微笑。

“为什么会累,因为路非吗?”他轻声问她。

辛辰烦恼地笑:“嘿,为什么每个人都断定她应该和他有关系?”

“路非是爱她的,合欢,他几个月前去美国出差,跟她小表叔去她宿舍,看到她的照片后,才知道她去徒步遇险,那个时间,他正好也回来本地准备找她,她们只是错过了而已。”

“这是他跟她说的吗?可是那根本不是错过,她们早就走上不同的路了,再见面没什么意义。”

“于是她特意去参加徒步,只是为了避开他吗?”

“天哪,她居然这样想,希望他别也这样推理才好。不,乐清,她不至于为避开某个人,特意去找一个会让自己送命的机会,那简直矫情得太可笑了,更别说还差点拖累到她。她以前一直任性,可真没任性到漠视自己和别人性命的程度。她只是那段时间状态很差,厌倦了当时的工作,再加上不想见他,准备随意找个地方散心,唯一的错误就是准备不足。”

“在太白山上,她发烧昏迷,一直叫他的名字,让他不要走。合欢,不要骗自己。”

辛辰蓦地坐直身体,转过头盯着林乐清:“真的吗?”看见林乐清肯定的表情,她咬住了嘴唇,思忖良久才苦笑道,“她倒不知道,她病得这么狼狈。”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抬手捂住嘴,“她不会把这也告诉了路非吧。”[网罗电子书:www.WRbook.com]

林乐清笑道:“她真说了,他一定要问详细情况,那么好吧,如果是他辜负了她,那他活该受点良心责备。”

辛辰神情变幻不定,隔了一会,耸耸肩:“乐清,她跟他又不是演出肥皂剧,没有谁辜负谁啊,不过是他要出国留学,她说分手,然后各走各路,很平常。这个误会太可笑了,难怪他看她的样子一脸负疚加忏悔,希望他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甩了他的女朋友,她可承担不起这责任。”

“她不爱他了吗?”

“乐清,她15岁时爱过谁没有?”

林乐清认真想想:“她比较晚熟,15岁时还很纯洁的。有人给她写过情书,她对一个女孩有朦胧好感,不过好象说不上爱。”

“她15岁到17岁时,爱过一个人,爱到舍不得放手,只希望能霸占住他,不管其他一切,到最后明知道留不住他了,也不愿意装得大度一点留个美好回忆给他,”她轻声笑,“现在想想那个彪悍的劲头,自己都觉得奇怪,搞不懂怎么会那么理所当然地认为别人该为自己改变人生规划。”

“可是依她看,为所爱的人改变规划才是明智的选择啊,不管是工作还是学习,哪有爱人来得重要。”

“她看,她还是得叫她孩子,她和她17岁时的想法一样。”

“长大就意味着学会把爱情拿来权衡取舍吗?她觉得这样长大实在可悲。”

“是呀,她倒是想一直那样理直气壮下去,可她就是可悲地长大了,突然就能原谅一切了,当然也没办法再有那么强烈的爱恨了。懂她的意思吗?她们都回不去从前,要问她爱不爱他,她只能说,她曾经爱过,曾经而已。”

“合欢,她希望她快乐,不要陷在回忆里不能自拔,白白苦了自己。”

“回忆对她很重要,没有那些回忆,好象白活了某段光阴一样,不过放心,她把回忆跟现实分得很清楚。也许有一阵她还存过一点可笑的妄想,好在至少三年前,她已经完全想明白了。”辛辰注视着十字架方向,笑了,“感谢万能的时间,对她来说,时间就是她的宗教了。”

“她决定不被回忆束缚是好事,可是合欢,为什么她听得这么苍凉?”

辛辰回头,只见教堂穹顶通透的光线直射下来,林乐清那张年轻的面孔神采斐然动人,眼睛明亮而清澈,满含着关切,她笑了,抬一只手摸他隐有黑玉般光泽闪动的头发。林乐清闪开头,一把捉住她的手,佯怒道:“又来充长辈占她便宜。”

辛辰笑得靠倒在椅背上:“爱上她并被她爱上的女孩子一定会很幸福,乐清,她提前妒忌她的好命。”

林乐清看着她,也笑了,仍然握着她的手:“这是在告诉她,她不会爱上她吗?”

“她是她最信赖的朋友,乐清,她珍惜她们的友情,才不会用爱情这么脆弱容易变质的东西去祸害它。”

“喂,她还没开始好好爱一个人,她就把爱情说得这么恐怖了。”

“好好爱一个人是很美好的事,乐清,值得她去尝试。”辛辰仰头对着教堂穹顶,光线刺激下微微眯起了眼睛,“不过好好去爱,需要有爱的能力。她大概没那个能力了,她可以凑合和要求不高的人谈谈情说说爱,找点小开心。可要是巴住她要爱情,就比困在太白山上时拉着她,不放她去争取逃生的机会还要可耻了。”

“这叫什么话?”林乐清诧异,“她才25岁,就说自己没有了爱的能力?一切都是有可能的,不要急着断定自己未来的生活。”

辛辰抽回自己的手,大大伸个懒腰,站了起来,笑着说:“这句话该她对她说才是,小朋友。对,她们都不要急着断定未来,乐清,尤其是她,好好享受生活吧。”

两人出去,再拍摄了其他几处建筑,光线渐暗,两人漫步回家。没想到那片住宅区前较之午后还要热闹,下班回家的人也加入了讨论,有人情绪激昂慷慨陈词,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场面是辛辰住这里20多年也没见过的。他们正要穿过人群走进去,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却叫住辛辰:“哎,她是住那栋楼五楼的住户吧,过来到联名信上签字,她们一起要求更高的拆迁补偿。”

辛辰草草扫了一下内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房号,回头示意林乐清赶紧走进楼道回家。

“她准备跟他们一块抗争吗?听说现在国内钉子户都很厉害,手段千奇百怪。”林乐清放下摄影包,一点不为这个项目是他小叔叔的昊天集团开发发愁,倒觉得这事很有意思。

辛辰摇头,她可不准备在这里多耽搁:“她打算等拆迁补偿标准确定了,只要不算离谱她就马上接受。”

“那她还签名支持他们?”林乐清吃惊,他多少有了点外国人脾气,不大理解辛辰这样视签名为儿戏。

“她不签,她会拉着她说个没完,而且,她确实支持他们去尽量争取更高的补偿啊。只是她不打算多耗在这里了。”

林乐清认真看着她:“合欢,她是不是急着要离开这个城市?”

“不急啊,不拿到钱她哪也不会去,而且她下周回美国对吧,她肯定是在送走她之后再走。”

“又跟她玩王顾左右而言他。”

“喂,别乱显摆她会的成语。她就是搞不懂,她每次认真回答,别人都当她是敷衍。难道她的信用这么差?乐清,她的计划很清楚,从现在开始,不会再接周期长的工作了,抽出时间就去办护照。<网罗电子书>只要开始发放拆迁款,她就开始处理不要的东西,能送的送能卖的卖。等拿到钱以后,先去昆明住一阵子,转转那里周边的地方,顺便看看有没工作机会。她们都没别的安排的话,就明年在捷克碰面吧。”

她说得这么详尽,林乐清开心地笑了:“合欢,那她们说定了。”

辛辰手机响起,她拿起来看看然后接听:“她好,旭晖。”停了一会,她漫不经心地说,“不,改天再说吧,今天她累了。”

严旭晖收起手机,见辛笛一脸的似笑非笑,不禁乐了,“想说什么你就直说吧。”

“老严,我现在要是再叮嘱你别去招惹我家辰子,可完全是为你好。你老男人一个了,哪儿还伤得起心呀。”

“喂,我只是请她出来吃饭好不好。当年我倒是真想追求她,可惜刚露点儿想法就被你拍了一头包。如果不是你,辛辰早就是我女朋友了,害我白白惆怅了这么多年。”

服务生正把他们点的简餐一份份送上来,辛笛扒拉着自己面前的黑椒牛排,嗤之以鼻,“你就可着劲儿意淫吧。凭你也追得上我妹?”

戴维凡忍笑拍严旭晖的肩膀,正要说话,阿KEN先笑道:“Sandy是恋妹狂,对她堂妹有无限信心。”

严旭晖大笑,“阿KEN你太精辟了。”

辛笛瞪他们一眼,也笑了,承认自己是对辛辰偏心到了一定程度。戴维凡笑吟吟地看着她,“放心,你家辛辰也是恋姐狂,白天还跟我说呢,我干手净脚也未见得追得上你。你们姐妹俩口气如出一辙,倒真有默契。”

三个男人齐声大笑。严旭晖反过来猛拍戴维凡肩膀,“老戴啊老戴,你死了,居然想追求辛笛,就等着撞一头包吧。”

辛笛再怎么满不在乎,也难得地红了脸,拿了刀叉去切牛排,悻悻地说:“就没见过你们这么八卦碎嘴的男人。”

玩笑归玩笑,吃完饭后,几个人重新进入工作状态,自然都是全身投入。一直忙到店里打烊,总算将画册拍摄的大致框架确定下来,虽然都习惯熬夜,也有了几分倦意。从四月花园走出来,阿KEN与严旭晖上了出租车,戴维凡带辛笛往他停车的地方走。路上行人已经很少了。

将近八月底,晚风终于带了些许凉意。戴维凡不知什么时候牵住了她的手。走在寂静的午夜街头,身边有一个高大的男人,手被包在一个大而带着薄茧的掌心内,看着他控制长腿迈出去的步幅,与自己保持同行的频率,辛笛想,不知道这种平静而愉悦的状态能不能算做恋爱了,反正似乎滋味真不错。不过居然连这也不能确定,她又有点儿自嘲,似乎之前的几次恋爱都白谈了,没有多少回忆和体验,现在想得起来的东西真不多。

“在想什么呢?”

“维凡,你最长爱一个人爱了多久?”

戴维凡不免警惕地看向辛笛,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一个陷阱。他要是说从来没爱很长时间,当然显得自己薄情寡义,再配合不良的前科,简直可以马上被一脚踢飞;可要现编出一个情深意长的例子他也做不到,而且不免后患无穷。照他的认识,女孩子情到浓时,不免都会计较以前的事,到时候辛笛再来追问“你既然那么爱她怎么还会分开?”“你现在还想着她吗?”那他也可以直接去死了。

没等他念头转完,辛笛已经叹了口气,“你大概不会爱一个人很长时间。唉!这样也好,感情纠结起来真让人害怕。”

戴维凡被弄得没头没脑,“谁说恋爱一定要纠结啊?明明可以是很快乐的事情。”

辛笛此时想起来的却是下午的情景。她的好友路非,一向沉静的面孔上带着那样深刻的无奈;努力维持着平静和礼貌的纪若栎,一看便知只是掩饰着愤怒和焦灼;还有辛辰,看着若无其事,却分明经历了不愿意让人知道的事情。他们大概都长久地爱过,可是现在都说不上快乐。

她低下头,只见路灯将她和戴维凡的身影一时长长拉在身后,一时投射到前面。她穿的高跟鞋有节奏地敲击在人行道上,发出小而清脆的声音。偶尔一辆车从他们身边匆匆掠过,更增加了夜深人静的惆怅感觉。

戴维凡侧头看她,不理解她突然的沉默,可是却多少知道,她刚才的问题其实并不是打算探询他的过往情史,而这会儿又神游别处,恐怕根本忘了他在身边了。两人已经走到了他停车的地方,辛笛心不在焉地走向副驾座,他的手一带,将她揽入了怀中。

辛笛撞到他结实的身体是,才回过神来。她仰起脸,只见路灯的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她面前那张英俊的面孔上洒下光影,越发显得他鼻梁高挺,每一个线条都带着诱惑。他的脸慢慢向她低下来,嘴唇压上了她的唇,放在她腰际的手臂将她揽紧贴合在他的身上。

这还是自从香港那次酒后,两人头一次接吻。戴维凡娴熟地撬开她的嘴唇和牙齿,长驱直入。辛笛只觉得心怦怦狂跳,全身是酥麻无力的感觉,只想,身体反应居然这么诚实地败给了这厮,还真是来得危险。大脑供氧不足带来的眩晕感让她有点儿想叫停,又有点儿舍不得。不容她多想,他的吻越来越深入,辗转吸吮。她回应着,再没其他意识了。

他移开嘴唇,一路吻向她的颈项,再凑到她耳边,“去我那儿还是你那儿?”

她的心脏跳动得狂乱,一时居然弄不清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含糊“嗯”了一声。戴维凡掏出车钥匙按遥控开车门,嘀嘀声在宁静的夜晚来得格外响亮,她这才蓦地回过神来,明白戴维凡是在做什么提议,连忙摇头,“不要。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她的脸烧得通红,犹带一点儿气息紊乱,却说了这话。戴维凡被她气乐了,手臂用力将她再箍紧一点儿,眯着眼睛看着她,“害怕了吗?”

隔了薄薄衣服,抵着他的身体,他灼热而紧密地环抱着她,她的脑袋混沌一片。良久,她抬起手撑着他胸前结实的肌肉,“你自己也有临阵脱逃的时候好不好。”

戴维凡被说中痛处,好不尴尬,“忘了那件事吧,我们重新开始。”

“我们现在有工作要一块儿完成,我不想搅得公私不分。”

这个理由如此堂皇,戴维凡有点儿无语了。他倒是一直知道辛笛对工作的认真。不过合作拍个画册,设计师确定服装和拍摄构想,他这边策划跟制作,虽然忙的是一件事,可真不至于和个人感情发生冲突,摆明就是推托了。他挫败地放开她一点儿,却舍不得松开手,双手搂着她的腰,“设计总监和广告公司的人暗通款曲,你们曾总知道了会怎么说?”

辛笛此刻已经镇定下来,笑道:“倒不至于砸了我的饭碗,不过要是从此叫我别去审查公司宣传品了我才高兴。”

戴维凡大笑,“那好,明天开始我天天接你下班。早晚曾总会免了你这苦差事的。”

戴维凡送辛笛回家。她走进楼道,转头看他的车子掉头驶出院子,懒洋洋上楼进门开灯。玄关处放着一面穿衣镜,她换了鞋子直起身,一眼看到里面那个人面如桃花,一副春心萌动的表情,不禁好笑又有点儿吃惊。

辛笛一向不算胆小,香港那晚,也不过是借点儿薄醉盖脸而不是壮胆。那会儿是在异地,戴维凡不过是她一向没放在眼中的学长,一年也只是开发布会、看展览时打个照面而已。那次脑袋一热,她想,活到二十八岁才放纵自己一次大概无妨。大不了一夜过后各走各路,以后偶尔碰面全当不认识好了。可是现在约会一多,她居然有点儿情怯。

辛笛仰靠在沙发上,认真思量,跟一个住在同城的花花公子调**也许没啥大不了,但当真弄得好像恋爱一样,给自己惹来后患似乎就有点儿不值得了。她决定还是谨慎一点儿好,不要被这厮美色所诱,冲昏了头。想到他的美色,一下记起刚才那个坚实的怀抱和手抚上他胸肌的感觉,不免又耳根一热,她断定大龄女怀春绝对不是一个好现象。

戴维凡说到做到,果真第二天就开始接辛笛下班。辛笛倒不反对他这样献殷勤——她的下班时间恰好和本地出租车的交班时间重合,每次叫车都得等上半天。以前她也动过念头,想去考驾照自己买辆车代步,可是她妈妈闻言大惊,说:“你走路心不在焉不看路已经叫人害怕了,再去开车,岂不是想叫我风湿性心脏病直接转心肌梗塞吗?”她只好作罢。

辛笛从来不和自己过不去,也并不在乎单位同事怎么看。有人来接,她拉开车门就坐上去,坦然得很。车子停到院中,她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说:“唉,你跟我一块儿上去。”没等戴维凡把这个邀请转化成惊喜表露出来,又听她说,“我那儿收集了好多配饰,你拿去给老严。我估计拍画册时造型师用得上,省得又临时出去采购。”

戴维凡暗地自嘲,只能跟在她身后上楼。没想到一开门,辛笛就大大地吓了一跳,她妈妈李馨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李馨有这边的钥匙,也确实酷爱偷袭检查。她曾不止一次地想,自己守身至今,大概还真得感谢妈妈的坚持不懈。

李馨疑惑地打量着戴维凡。他很殷勤地叫阿姨好。李馨点点头。辛笛连忙跑进自己房间拿出装着配饰的收纳箱递给他,“跟老严说给我保管好,不许弄丢了。再见。”

戴维凡好笑,明白她是想赶紧打发自己走,正要告辞,李馨却说:“小戴,既然来了,一块儿喝完汤吧,我刚炖好的。”

她去了厨房。辛笛无可奈何地说:“得,那就坐下喝呗。”

李馨将汤盛了两碗端出来。戴维凡大口喝着,同时夸奖,“阿姨这罗宋汤做得可真地道,不稠不稀,味道浓郁,看得出是花时间小火焖出来的,不是那种懒人罗宋汤的做法。”

这个恭维听得李馨很受用。她这几年工作相对清闲,对钻研厨艺颇为上心,偏偏辛笛对此完全不感兴趣,最多只夸一个好吃。“小戴,看不出你对做菜也有研究。这个菜的确不难做,就是花功夫,牛肉我都焖了三个小时。”

戴维凡一本正经地说:“我对厨艺很有兴趣啊。改天有空,做几道菜请阿姨品尝指导一下。”

李馨自然开心点头。辛笛只能偷偷拿眼睛横他,示意他赶紧喝完汤走人。戴维凡不想招惹她发急,讲汤喝得干干净净,然后告辞走了。

辛笛松了口气,“妈,您打个电话,我过去喝就得了,何必亲自送过来呢?”

“你爸爸出差了,这两天我就住你这边。是不是不欢迎你妈了?”

辛笛嬉皮笑脸地说:“您一来我就有口福了,怎么会不欢迎呢?”

“小戴看着还不错,又懂礼貌,又有品味,对你好像也很好,就是这男人长得太漂亮,为免让人有点儿不放心。”

辛笛努力忍笑,顺着她的话头说:“是啊是啊,我也这么想。所以我打算多看看再说。”她想预先把话说这儿放着,以后就算分手了,也正好把责任推给戴维凡。至于他算不算冤枉,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以内了。

“昨天你谢阿姨给我打电话,说路非突然解除婚约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李馨说的谢阿姨是路非的妈妈。她和李馨一向关系不错,眼下路非又留在本地,听到儿子解除婚约,马上打电话向她探听消息。

辛笛咽下最后一口汤,一本正经地说:“我不知道啊。这个很平常吧,结婚不还有离婚的吗?没结婚前觉得不对马上叫停,对大家都好。”

“这叫什么话!婚姻大事又不是儿戏,今天订婚明天分手成什么样子。我先只听说路非是和女朋友分了手,可没想到都已经订婚了还反悔。路非一向很稳重,这件事,和小辰有关系吗?”

“妈,您这可是胳膊肘往外拐了,干嘛把小辰往这件事里面搅?她这么多年没见过路非,凭什么就该和她有关系啊?再说路非也是成年人了,他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这孩子一向在这方面缺心眼。没注意那次吃饭的时候路非看小辰的表情?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回去跟你爸说,他还不信。你看,果然惹出事来了。你谢阿姨说她可能要过来一趟的。唉,这要是给她知道是小辰干的,我和你爸爸都没脸见她了。”

辛笛好不恼火,可是知道跟妈妈讲不清道理,“妈,我还得出去一趟,办点儿小事。不会回来太晚的。”

她拿了包匆匆出来拦出租车,一边给路非打电话,“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过去。”

路非借住在市中心他姐姐路是的一套高层复式公寓里。他开门接辛笛进来,带她上了露台。小桌上搁了一瓶威士忌和冰桶,显然他是在独自喝酒解闷。

“路是姐姐呢?”

“她回深圳开会,明天过来。”路非给她拿来一瓶果酒,倒了半杯给她。

“你搞什么鬼啊,路非?前女友跑过来找我也就算了,听说你妈也要过来。我可跟你把话说前头,要是纪若栎去找辰子讲理,谢阿姨再来怪罪她,以她的个性,我看你们两个就基本没任何指望了。”

路非靠到椅背上,半晌不说话。辛笛见灯光下他脸色疲惫,眼下隐隐有青影,神情郁郁,不禁有点儿心软了,“路非,我一直以为你总能处理好所有事情。”

“我以前一直也这么自负的。不过现在看来,我很失败。”他牵动嘴角,微微一笑,“放心,小笛,我已经跟若栎说清楚了,分手的原因全在我自己。三个月前我从美国一回来就跟她提出来了,那会儿我甚至不知道小辰是不是还有男朋友。我只是觉得继续下去对若栎不公平,不关小辰的事。我不会让她去找小辰的。至于我妈妈,我会说服她不要过来。”

辛笛松一口气,端起酒杯向他示意,“得,陪你喝酒解解愁吧,也省得我枉担了被你暗恋的虚名。”

路非苦笑,与她碰一下杯,一饮而尽,完全不像他平时慢慢喝酒的风格。

“路非,我就不明白,你既然这么喜欢辰子,为什么不早点儿回国来找她?难道你在等她主动叫你回来吗?”

路非怅然摇头,“我从来没狂妄到那一步,小辰又怎么可能会主动开口。”

“于是你们两个就这样各行其是,拖到今天。”辛笛再次确认,闷骚的男人的确就是灾难。“好吧,该不是我那些邮件让你不回来的吧?辰子有人追求不是很正常吗?你真该直接跟她联系的,我要早知道你的那点儿心思,也不至于什么都说了。”

“如果她肯看我给她写的邮件。”路非顿住,微微出神,然后摇头,“不,她还是不看的好,我根本没权力让她等我。”

辛辰曾看着他的眼睛,清楚明白地说:“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仅仅只是害怕她这个拒绝吗?路非当然也曾问过自己。他只能坦白承认,他其实是没法回来面对辛辰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

辛笛给他的邮件,总是不经意说到有人追求辛辰,尤其是在他拿到学位那年,辛笛说到辛辰有了一个很好的男友——西北人,个性爽朗,对她很好,连辛开明偶尔见到后都很喜欢那个男孩子,说他有上进心、有才气又体贴。

看完邮件,路非对自己说,既然她快乐,你更没资格回去打扰她了。拿到风投公司的OFFER以后,他搬去了纽约,租住个小公寓,往返在世界上最繁华的都会区,和周围每个置身大城市的男女一样,挂着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孔,来去匆匆;然后就是去各地出差,从一个城市辗转至另一个城市,透过酒店窗子看各个地方不同却又相似的灯红酒绿。

当某天深夜从欧洲返回纽约公寓,看到等候在楼下门厅不知多久的纪若栎时,路非有些微的歉疚。他知道这个女孩子对他的心意,但对她的暗示一直回避,对她的直接表白,则委婉拒绝。现在她又独自从旧金山飞来苦等着他,这样的美意让他有不胜负荷之感。

路非只能抱歉地解释出差回来很累,先送她去了酒店,然后回家。他没有开灯,给自己倒了杯酒,疲惫地独坐在黑暗中,直到歪在沙发上睡着。

他的梦境从来真实得仿佛一部具有现场感的电影在脑海中重放,半凋的合欢花簌簌落下;一片片浅淡如雪的樱花花瓣被轻风吹送;和暖的风轻轻拂面,如一只温柔的手抚过;一串串笑语银铃轻击般掠过耳边,每个字都清晰,却没法组织出具体的意思;有时一个纤细的身体依稀偎依在他怀抱中,他却不敢用力,唯恐双手合拢一点儿,抱到的只是一个虚空……

他从梦中醒来,看着黑黑的天花板出神,头一次对自己说,还是回国去吧,既然隔着大洋也没法逃开想念。

纪若栎告诉他,她已经去申请了进入哥伦比亚大学,留在纽约继续学业。他只能抱歉地说,他向老板申请调去国内办事处工作,正在等待调令。他不去看纪若栎骤然黯淡的眼神,笑着说:“哥伦比亚大学这个专业也不错,排名很靠前了。”

三年前的二月底,路非如愿收到调令回国,开始接手北京办事处的工作。他没想到的是,纪若栎居然早于他飞回了北京,已经租好房子住下。她去机场接他,笑道:“现在美国经济不景气,我打算也赶时髦回国碰下运气武动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将夜凡人修仙传杀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职高手锦衣夜行超级强兵仙府之缘造神楚汉争鼎不朽丹神最强弃少天才相师圣王无尽武装。”

路非清楚知道,她家境优越,全家早早移民定居旧金山,读的是至少在国内没什么实用价值的艺术史专业,根本不用学其他人避开不景气的经济回国打拼。她的目的不言自明。如此不舍不弃,他只能苦笑,“你让我惶恐,若栎。我不免要问,自己何德何能。”

“我愿意为自己认为值得的目标坚持等待。”纪若栎这样回答他。

路非无言以对,然而他清楚知道,他牵挂的却是那个分手时明确对他说既不愿意坚持、也不愿意等待的女孩子。

那天,路非站在拐角的路口等辛辰。四月的天气温暖,他才参加完姐姐的婚礼,从南方回来。夜色下他站得笔直,只听一阵嚣张刺耳的摩托车轰响声由远及近——那几年本地突然多了一群纨绔状的少年,驾着各种款式的摩托车,特意拆去消音器,嚣张地在城市里飞驰耍酷,有的更相约在深夜赛车,后座多半还载着一个打扮入时的女郎。一般市民对他们的做派和弄出的噪音自然很是厌恶。

一辆本田公路赛摩托以近乎危险的速度驶过来,戛然停在离路非不远的地方。后座上一个背书包的女孩子跳了下来,正是辛辰。她取下头盔递给骑摩托的男孩子,一手整理着头发。

“我送你进去不好吗?”

辛辰的声音是没好气的,“拉倒吧。你这车闹这么大动静,我大妈听到又得说会犯心脏病,把我一通好说。”

那男孩子哈哈一笑,“我明天还是这时间接你。”

“你别来了。回头同学看到告诉老师,我也麻烦。走吧走吧。”

那男孩将头盔挂在车头,一轰油门,飞快地驶走了。辛辰转身,一眼看到前面站着的路非。她将头扭向一边,径自往前走。路非无可奈何,只能迎上去拦住她。这是两人在他学校门前分手后第一次见面,辛辰没有一点儿搭理他的意思。

“小辰。”他叫她。她抬起眼睛看着他,那张下巴尖尖的面孔上,嘴唇抿得紧紧的,正是她倔强时的标准表情。路非叹气,“以后不要坐这种摩托车。飙车太危险,很容易出意外。”

这显然并不是辛辰想听到的话。她一声不吭绕开他就要走,路非揽住她,“小辰,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出国并不代表我要放弃你、不喜欢你了。等我毕业……”

“可是那就代表我放弃了你,路非。”辛辰眼睛中蓄了泪光,却牵着嘴角扯出一个笑,清楚明白地说,“我不等任何人,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她推开他的手,拔腿就走。如此没有一点儿转圜余地的拒绝,路非只能眼睁睁看她越走越快,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想,竟然就这样结束了吗?她拒绝好好告别,拒绝再有任何拖泥带水,不要一点儿关于未来的许诺,所有的反应完全是孩子式的愤怒与负气发作,让他完全无能为力。

隔了大半个月的一个周末,路非突然接到辛笛的电话,她语气急促地说:“路非,你赶紧去市郊的交通支队一趟,把辰子接出来。”

“出了什么事?”他一边匆匆跑出宿舍,一边问。

“她刚给我打电话,好像和人去飙车。前面有人出了事故,交警赶过去把他们全扣留了。好多未成年的小孩,都要家长去接。我这会儿刚上火车,去南京领奖。你帮我去接她吧。千万别告诉我爸妈,要不又得骂她了。她最近情绪挺古怪的,大概快高考了,压力太大了。”

路非问清地点,叫了出租车赶过去。果然那边交通中队院子里停了上十辆颜色型号各异的公路赛摩托车,而一个大办公室沿墙根站了一排足有二十来个少男少女。辛辰夜站在一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前方。一个队长正坐着训几个家长模样的人,“太不负责任了!有钱也不能由着小孩这样胡闹,买好几万的摩托跟人飙车玩。我看最好把你们全拖医院去,看看那两个小孩现在伤成什么样了才知道害怕。”

那几个家长自然是点头不迭,连称回去一定严加管教,签字将各自孩子领走。

路非跟一个交警说来接辛辰,哪知道对方毫无商量地说只能由父母来接,同时不客气地讲:“这些女孩子个个鬼灵精,刚才已经有两个男孩子冒充表哥、哥哥来接人,全让我们赶走了。我们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关键是叫家长来接,对他们负责。”

路非无可奈何,只能出来打手机给父亲在这边工作时的最后一任秘书。那人当然马上赶了过来,找了中队领导,辛辰被顺利领了出来。

路非和秘书告别,谢绝他送,带了辛辰出来。辛辰转身就要走,他一把拖她站到交通中队门外的宣传栏前,“你好好看看这些照片再说。”

宣传栏上贴的自然是各类交通肇事的现场照片,惨不忍睹。辛辰停止挣扎,直直地站在那儿,脸色惨白地看着,咬着嘴唇不做声。

“你到底想干什么,小辰?今天学校应该有课吧?你又逃学,和这帮人一块儿鬼混,我已经跟你说了这样很危险……”

“和你有什么关系?”

路非彻底被激怒了,厉声说:“好吧,和我没关系。你的生活终究是你自己的事情,不是我的责任。可是你看你的行为,算是能对自己负责吗?”

辛辰转过头,没有血色的面孔衬得眼睛越发显得幽深明亮,仿佛又两簇小小的火焰在瞳孔中闪动。良久她开了口,一字一字清晰地说:“我不会稀罕当任何人的责任。”

辛辰转身走了。下午的阳光直射下来,她笔直地走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拖在身后。路非看着她的背影,放松紧紧握住的拳头,刚才满腔的怒气突然烟消云散。

他当然不是为她的不理不睬生气。他的怒意更多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发。他对自己的决定充满质疑。她到底是一个心理脆弱的孩子,他却对她越来越不宽容。不知道是被她那样强硬的姿态刺激,还是离别带来的痛楚慢慢以另一种方式占据了他的心,让他再没有以前的耐心和温柔。

接下来,路非不得不准备护照签证,经常往返于本地、南方父母那边和北京之间。他打电话给辛笛。辛笛告诉他,辛辰最近倒是很安静,再没出去和人玩危险的摩托车,他才略微放心。等他拿到签证从北京回来,辛辰已经结束高考去了昆明她父亲那边。

路非出国前最后一次见到辛辰,仍然是不欢而散。辛辰撕碎他留的邮箱地址,清楚明白地告诉他,她不准备等任何人,也不想收到邮件。他能清楚看到她眼中的伤痛,可是她拒绝别人用任何形式去抚慰,宁可任性地纵容自己加深那个痛。

也许他姐姐说的是对的,他们确实需要各自成长的空间。也许时间能帮助她接受现实。他只能黯然踏上北上的飞机。透过舷窗看着下面渐渐变小消失在流动不定的云层下的那个城市,他想,不知道三年以后,再见到她,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他完全没想到,这一别就是七年,光阴流水般逝去,带走的与留下的同样让人惆怅,而时间差不多改变了所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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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繁花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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