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顾微雪冷静下来,忽然意识到自己先前那句话很可能刺激到他了,心中思绪立转,沉默了半晌,说道:「王妃她是个好人。」
兰雍转眸看向她,「什麽意思?」随即又轻轻一笑,「想要说教?你该不会觉得,我这辈子只会守着一个女人吧?」
顾微雪一听这话,火气顿时窜高了几分,却气极反笑,「下官不敢,就是寻常富户,三妻四妾也是平常,就更遑论王爷这种金枝玉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分了。这世上,一心人本就可遇不可求,只但请王爷别将我拉扯进去便是。」
她说了这话,本准备好被他嘲弄,然而等了片刻却并没有等来,抬眸看去,却见他只是静静看着自己。
顾微雪没什麽好脸色地转过了头。
「其实三妻四妾这种事,也并非人人都有兴趣。」兰雍忽然说了一句,语声虽淡然,可语气比起之前却明显缓和了许多。
顾微雪仍侧背着身,没理他。
兰雍盯着她的後脑杓看了良久,最後轻咳了一声,「至少……我没什麽兴趣。」
骗鬼呢!顾微雪还是没回头,腹诽着翻了个白眼,心道:你要是不想,会明明已有了妻子却又对我做这种事?
他好像看穿了她在想什麽,顿了顿,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我和聂蓁并未有夫妻之实,你可还有别的顾虑?」
顾微雪背影一顿,愕然回眸,对上他深邃目光的刹那,她愣怔之余竟觉得有些慌乱。
「王爷别开玩笑了,夫妻就是夫妻,哪还有别的说法。」她急忙撇开视线,冲着外头喊了一声,「停车!」
见马车靠着街边停了下来,顾微雪回头冲着兰雍飞快说了一句,「不劳王爷相送了,下官在这里走路回去就是。」言罢,也不等他回应,转身撩开车帘便麻溜地钻了出去。
车夫在外头问:「王爷,您要回府吗?」
兰雍垂眸,淡淡弯了弯唇角,似轻叹了一口气,背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睛,吩咐道:「回去吧。」
长乐王府的门房一见自家王爷的马车在门口停下,便立刻迎了上去。
「王爷。」门房向着正从车上下来的兰雍说道:「明华郡主和向长史带着向公子来了,说是专程来送还您的香囊,这会儿王妃正与他们三位在前厅饮茶。」
兰雍脚下未停,只淡淡丢下两个字,「不见。」然後径直入门、进廊,朝着观月湖的方向走去。
门房愣了愣,连忙传话给府中下人,下人又匆匆跑去找管家,将话一道一道地传到前厅。
聂蓁听了管家来报,不禁愕然了一下。她忖了忖,又看向眼前这三个面色异样不安的来客,微微一笑,开口道:「郡主,您先前说令孙出言莽撞,得罪了王爷,不知他说了什麽?」
明华郡主面露尴尬之色,看了自己的孙子一眼,向长史看着自己儿子的目光也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这一家人神色如此古怪,惹得聂蓁就顺着他们的视线瞧了向弗凌一眼。
少年低着头,忐忑不安地将当时在招来香里自己说的话归纳成了一句,「其实也不是我说的,我就是、就是转了句传闻……说王爷他、他,或许好的是男风……」
聂蓁恍然大悟,又不免觉得好笑,心说:难怪这当郡主的奶奶和当长史的父亲竟巴巴地来登门道歉,支支吾吾了半天,总绕着圈子想请自己从中调和。看来这香囊不是兰雍遗失的,而是故意丢给这小子,等着他家里人拎着他上门请罪的吧?
如此看来,他是故意晾着不见的。
「王妃。」向长史起身抱手施礼,「犬子年少,一时口无遮拦,但绝非真的敢对王爷不敬,还请王妃向王爷代为陈情啊!」
聂蓁想了想,问向弗凌,「你是说,当时你同人说这些传闻的时候,恰巧被王爷他听见了?在哪里?」
以她对兰雍行事作风的了解,他大可随手用「绵里刀」教训回去,可他却连亲自上门道歉的人都不见,这意味着……他是摆明了要让向家知道他们得罪了身为辅政王的他,而且,谁的情面也没用。
不过区区一句口无遮拦的闲话罢了,她还真是没见过他为了这种事生这麽大的气。
直到向弗凌回答,「是在招来香的雅间里,王爷他们就隔着屏风坐着。」
他们?聂蓁抓住了这个关键字眼,转过来示意管家靠过来,低声问道:「王爷先前和谁在一起?」
管家低声回过来,「是洛大人。」
原来如此。猜出兰雍发脾气的原因後,聂蓁不由得轻声失笑。
明华郡主和向氏父子齐齐疑惑又忐忑地望向她。
「大庭广众之下,出言侮辱当朝辅政王。」聂蓁站起了身,似颇为惋惜地温婉一笑,「这个情,我可陈不了。」
【第二十三章归於平淡】
顾微雪坐在司明阁的荷花亭里发呆,她的心完全静不下来,纷纷乱乱的,全是今天兰雍对她做的事、跟她说的话。
他吻了她,这不是作梦。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唇,那平生第一次的亲密举动彷佛还残留着些许柔软余温,还有……另一个人的气息。
但为什麽偏偏会是和他?
她质问他,他不仅不解释,反而表现得好像真对她有意思一样,这……也不是作梦。
一个男人有了妻子却还来招惹其他女人,这是她最为鄙视的事情,但为什麽他一句「我和聂蓁并未有夫妻之实」竟让她心慌了?
她纠结又郁闷,想不通又来气,忽然一掌拍在石桌上,还发泄般地喊了一声。
这一下用的力气还挺大的,她觉得掌心热辣辣的。
「大人。」薛宁走近,看她这神色晦明难辨又突然抓狂的样子,毫无防备地怔了一怔,以为是有什麽棘手事,「出什麽事了?」
「没事!」顾微雪烦躁地吐了口气,缓了缓情绪,转过来看着他,「找我有事?」
薛宁点头道:「长乐王妃来了。」
聂蓁果然来了。
顾微雪一步步朝着站在那里欣赏花草的她走去,心里莫名涌上几分想要逃避的情绪,还有……几许内疚。
都怪那个毫无节操的兰雍!她忿忿地想。
「来了?」聂蓁回身看见她,先笑着开了口。
顾微雪见着她,心里却很是别扭,就好像自己做了对不起朋友的事,连目光也不太敢正视她,点头道:「王妃找下官有事?」
聂蓁微笑地看着她,「怎麽这麽客气?」不等顾微雪答话就继续道:「我想为父亲祈个福,所以来广液池焚香沐浴。洛大人,你与我一道去吧,大小也算是个仪式,你在旁边看着我也觉得踏实。」
人家话都说到这分上了,顾微雪自然也不好拒绝,於是点点头,应了。
广液池里雾气缭绕,聂蓁披着一袭轻薄的纱裳,长发散在脑後,款款走到浴池边,静静看着侍女往池汤里撒着花瓣。
顾微雪看着聂蓁这身若隐若现、透着诱人之美的打扮,不禁又想起了兰雍那句话。
他和聂蓁尚未有夫妻之实……她真的不信。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聂蓁忽然开口说道:「我焚香沐浴时不喜旁人伺候在侧。」
侍女们应声退出,顾微雪很自觉地站在旁边等着没动,果然,等其他人出去了,聂蓁就转过来看着她。
聂蓁笑道:「向弗凌的奶奶和父亲带着他到王府来求情,王爷没见他们。後来,他自己去了都府衙门投了以下犯上之案,这会儿正在大牢里蹲着。」
顾微雪有点儿不安地攥了攥裙摆,开始思忖着待会要如何表明自己坚决不做别人小妾的意志。
聂蓁盯着她的表情看了一会儿,说道:「我见了王爷才知道他为何会生那麽大的气,连对明华郡主这个挂名的皇亲贵族也懒得给情面,原来是因当时你在他身边。」
顾微雪咬着唇角,心一横,说道:「王妃,我……」
「你先听我说完。」聂蓁温声打断了她的话,「有些男人,你别看他平时好像万事都胸有成竹、运筹帷幄的样子,其实於情之一事上,却是直来直去的单纯性子。」
顾微雪垂着眸,聂蓁看不太清她的神情反应,端详了一会儿後,便兀自继续说了下去,「其实王爷还有件事没有告诉你。」
顾微雪听她这麽一说,下意识抬起了头。
「这也是当初他答应娶我的原因。」聂蓁伸手覆上披掩在身上的纱衣,就见她微微一笑,将衣衫褪尽落地。
聂蓁就这麽赤身裸体站在那儿,身後水雾热气氤氲,衬着她一派坦然的姿态,却让顾微雪因她的举动愣在了原地。
聂蓁看着她,平静淡然地笑了笑,「我是天生石女,你若不信,自可一观。」
入夜後,长乐王府的观月湖水榭上,晚灯随风轻摇,兰雍手执一杯清酒凭栏而立,远目静静看着倒映在湖面,转眼又被涟漪晃乱的月影,久久沉默着。
「王爷。」聂蓁走到他身旁,柔声道:「如今既然她都知道了,你还在等什麽呢?」
兰雍没有说话,良久後,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