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顾二小姐就是不愿嫁】
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顾微雪有些浑浑噩噩地睁开了眼睛,意识回笼的刹那,整整一个日夜不曾饮食造成的不适也迅速传遍了全身。她慢慢撑身坐起来,这些微的动静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咦,二姊你醒啦?」顾月见正站在她房中的书架前找着什麽,回头看了她一眼,说得随意。
「你找我?」连顾微雪也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哦,没,我来你这儿拿本书。」顾月见说话时,已经从书架上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转过身来冲着顾微雪扬手晃了晃,「你这新买的话本我拿走了啊,等从云中泽回来还你。爹爹他们斗茶我不爱看,也就大姊能坐得住。」
顾微雪不由得一怔,「你们要走?」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因为不肯接受父亲定下的婚事,苦苦哀求未果,气苦之下回屋将自己不吃不喝关了一天一夜的事不过才刚刚发生……而现在,他们便要走了,去与人斗茶?来找她借话本?
「是啊,早两日父亲就和云伯父约好的。」顾月见想到什麽,又抿唇笑了笑,「云悠哥哥也要回来。」
顾微雪屈起手指,攥紧了被子。
「你不起来吗?」顾月见好像这时才注意到她还坐在床上,「我们马上就走了。虽然爹爹说让大家不许管你,不过他不在家,你可以喝点儿水吃些东西。哦,对了,大姊先前还专门让人给你留了早饭。」
见她垂着眼眸不说话,顾月见本来已经准备要走的步子又顿了下来,看着她说道:「二姊,不是我说你,你这心气也太高了些,微生家那位公子也不错啊。你干麽不肯答应嫁过去?」
喉咙里一阵阵火烧火燎的乾燥,顾微雪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气多言,只清清淡淡说了句,「我不会给人做妾。」
「不是说他妻子已病入膏肓了吗?」顾月见不以为意地说道:「等你嫁过去时必然是正妻啊。」接着她又自觉用心地劝解道:「毕竟扶风的人都知道你没有习得家学,爹爹能为你觅得和江陵坞那边的亲事已经很是费心了,门当户对不说,还有家产可期。
「他虽然和云悠哥哥那样的人是不能比,不过你看,你同大姊和我也不一样嘛。所以说,我觉得二姊你还是该想明白些,别拿自己身子较劲。」
顾微雪懒得说话,靠着床柱闭上了眼。
顾月见看她这样,难以理解之余无奈地扬了扬眉,「那我走了。」见她还是没什麽反应,顾月见撇了撇嘴,拿着书迳自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顾微雪才又睁开眼,木然听着从窗外传来的阵阵鸟鸣声,良久後,她起床梳洗换了衣服,终於跨出了房门。
家里果然很清静,经过花厅时她向里面看了一眼,昨天放在那里的聘礼箱子已经不见了,看来是被收了起来。
她一路走着,只有偶尔经过的下人会唤她一声,彷佛在提醒她确实是家里的一分子,但没人问她要去哪儿,她就这麽一路走出了大门,向着东边那片山坡行去。
山上的阳光似乎更灿烂一些,洒在身上也更加温暖,顾微雪慢慢地走到了一棵叶茂青绿的槐树下。
她伸出手轻轻覆上褐色粗糙的树干,想起十三岁那年自己曾经因为无法修习家学而委屈出走,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山洞里待着,一开始还想着要是家里人来找,她一定不肯回去,谁知一待大半天的,也没有听到来寻她的声音。
那时她又忍不住开始想,是不是藏的地方太深了?於是她走到这棵槐树下,正好是可以望见自家宅子的高处。她坐在树下又等了许久,仍旧没有人来寻她,傍晚时她远远望去,家中炊烟袅袅。
那天晚上她回到家中,父亲只看着她说了一句话——?
「无谓累人累己。」
是了,无谓累人累己。如今看来,这句话真是再正确不过。
顾微雪遥遥看了一眼正笼在春日阳光里的那个家,不由得一笑,转过身,搬了两块大石头垒在树下,然後从袖中拿出一条麻绳,抬脚踩上石头,选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开始绕环,系结,系死结。
就这样吧。她闭上眼,心想,一了百了。
「砰」一声,用脚踢倒了垒在最上面的石头,身子骤然悬空,脖子旋即被勒紧,她忍不住发出声音,呼吸越发困难。
顾微雪涨红了脸,双手下意识用力掰抓着绳子,却怎麽也没办法松开。
脑海中彷佛有白光闪过,阵阵模糊,又阵阵清晰。不过刹那,思绪便千回百转,而後归於一片空白,她只无比明晰地认清了一个事实——?她後悔了!
死这件事真的是无比受罪,她为什麽要这麽想不开?有什麽大不了的她要这麽折腾自己?什麽无谓累人累己,她也是姓顾的,凭什麽就要活得这麽憋屈,连死都死得这麽窝囊?
喜欢错了云悠又怎麽样?既然注定不是自己的,难道她就这麽没用,连这种坎也过不了吗?
她的人生,凭什麽一定要等下辈子才能重新来过?
一念及此,她更加拚命地想挣扎,然而双脚悬空,她完全没有施力点,窒息的感觉正在侵袭着她的身体和意识,手上越来越无力,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她想呼救,却只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呻吟声。
她心中陡然生出一阵绝望——?完了。
数十年来,世人皆知如今天下大势集中在三座皇都,即金羽、丽海和北星。金羽玉氏、丽海慕容氏以及北星兰氏多年来一直是呈三足鼎立之态,和平时便天下太平,有龃龉时则动荡不安。
也因此,另一个身处於这天下,却又游离在这三者权力之外,是个有如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便更显得微妙。这个地方就是圣门三脉齐聚之地——?扶风。
所谓圣门三脉指的是三个地方——?江陵坞、云中泽,还有天机谷。这三脉分别以微生氏、云氏和顾氏家族为中心,传授家学,培养弟子,这些门生有些出仕为官,有些安居一方,还有些出仕绕了一圈後又选择了隐世。总之,扶风和外面的世界乍看没有什麽不同,实际上却有着很大的不同。
圣门三脉中又以位於天机谷的顾氏一脉稍显特殊,其家学不传授外人,也不会传授给所有男丁。这个规矩是前代谷主传下来的,原因无他,只因其深叹「天机不可泄露」一句,而自家的家学却恰恰是窥探天机之术,所以才招致顾氏的人丁一代不如一代兴旺,英年早逝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为了避免顾氏一脉招致天谴,落得个人丁全灭的下场,前代谷主才定下了这麽个规矩,也是从那时候起,天机谷就成为三脉中传承最单薄也最平凡无奇的一脉,传说中那些可窥天机的秘术好像也都失传了。
到了这一代谷主顾凤鸣,其门下满打满算只有三个弟子,分别是他的长女、三女还有一个外甥,而最优秀和最有名的都是他的长女顾紫菀。
不知道的人自然会感到好奇,莫非天机谷主家中排行第二的是儿子,因此他舍不得传授他家学,转而收了外甥入门?毕竟其妻早已去世,他也无再娶的意思。
但知道的人却晓得,顾凤鸣膝下只有三个女儿,而顾家二小姐顾微雪正是顾家三姊妹里最「特殊」的一个。
顾微雪自打懂事起就已经隐约明白自己和大姊还有小妹的不同,父亲对她并不像对她们那样亲近,而且好像也有意无意地不让她们与她太过亲近。
她六岁那年,有一回她跟着家里人去云中泽拜访云氏族长,云悠的姑姑第一次见她们三个,便问名字是什麽,那时小妹抢在她前头说了名字,等轮到最後的她说的时候,对方微露讶异地笑道:「怎麽你的名字不一样?」
不一样?她当时先是有点愣住了,而後从那些大人的言行,她第一次明白了自己的不同。顾紫菀、顾微雪、顾月见……是了,为什麽偏偏她的名字与花无关?
十三岁时,她私下偷习家学的事被发现,父亲动用家法狠狠抽了她一顿,她委屈又气愤,倔强地流着眼泪问父亲,「为什麽大姊和妹妹都可以学,就我不可以?」
顾凤鸣回道:「没有为什麽,有些人天生没有这个资质,我不想教你。」
「我不想教你」简简单单五个字,打碎了顾微雪所有的希望,她愣了半晌,直到大姊轻声唤她,她才如梦初醒,转身哭着跑走了,她还听见父亲严厉喝斥的声音从身後传来——?
「别管她!」
结果当真没有管她。
她在山上待了一整天,一直到晚上,夜风吹过黑压压的山林,沙沙声响在夜里显得尤其诡异,好像下一瞬从那黑暗中便会走出来什麽可怕的东西。
她抱着双膝坐在一簇小小的篝火前,低着头不去看四周,肚子饿得咕噜叫,却强忍着不敢乱走。夜风中,她忽然听见有脚步声渐渐靠近。
「微雪?」少年清朗温润的声音从寂静的夜色中传来,一抹白色的身影提着灯,恍若乍现的星光。
顾微雪呆呆地望着他,不知怎地,鼻尖突然一酸,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哭得难以成言。
少年有些愕然,但旋即弯起唇角笑了,他走过去向她伸出手,「来,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