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回来时先带了些东西去天机谷,」云悠一边领着顾微雪继续往前走,一边回答所有人的疑问,「正好看见微雪还在家中,便邀了她同行。」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长辈面前。
「爹。」顾微雪垂眸唤了脸色不怎麽好的父亲一声。
顾紫菀坐在父亲身边,笑着伸手来拉顾微雪。「来了就好,身子好些了吗?」
「嗯,」顾微雪弯唇笑了笑,「好多了。」
顾月见这时又凑了过来,「二姊,看你的气色比早上好了许多,是不是想通了,决定答应这门婚事了?」
顾微雪淡淡一笑。
顾凤鸣凝眸望着二女儿,眉间有些微皱,刚要说什麽,便被她开口打断了。
「对了大姊,」顾微雪向着顾紫菀笑道:「去年咱们埋的酒起出来了吗?」
顾紫菀一怔,旋即也笑了,「你不说我都忘了,难得今天人这麽齐,确实是个开封的好日子。」她的目光柔柔地落在云悠身上,就连声音也又再柔了几分,「也算是给云大哥接风了。」
云悠微微一笑,「那便有劳三位顾小姐了。」等顾家三姊妹走远了,他才看向坐在面前若有所思的顾凤鸣,说道:「顾伯父,我先前去府上时,听下人说您已经答应了微生荣的提亲。」
顾凤鸣没有答话,算是默认了。
「凤鸣兄,」云文濯也顺着儿子的话,半是调侃道:「微雪才十八,紫菀都还尚未出阁,你是否太过着急了?等再过两年帮她寻一个更好的……」
顾凤鸣扬手止住他说下去,「寻常女子十八岁也已是适嫁之龄了。」他顿了顿,续道:「我的女儿我了解,选择这门婚事自有我的理由。」
云文濯一听,这话倒像是顾凤鸣自己在嫌弃这个未承家学的女儿,顾凤鸣偏心也不是什麽秘密了,原本他也是有些怜惜这个看着长大的小姑娘要被嫁给一个平庸之人做继室,不过这是人家的家事,他又能说什麽?何况顾凤鸣是出了名的固执,他做下的决定没有人能够改变。
这麽想着,云文濯倒也不再表示意见。
然而云悠却又开口了,「顾伯父,请恕慕恒直言,这门婚事您不能答应。」慕恒是他的字。
「什麽?」云文濯惊讶地看着儿子,有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慕恒,你的意思是……」
「父亲,我险些帮微雪收了屍。」云悠转过视线,看着同样面色愕然的顾凤鸣,「若不是那条绳子断了令她摔下来,恐怕我去时她早已气绝。」他微微一顿,又道:「顾伯父,您应该也看见她脖子上那道勒痕了吧?那时她躺在地上人事不省,气息微弱,那道红痕其实比现在更加怵目惊心。」
顾凤鸣垂眸看着面前的棋盘,沉默了良久,忽然又淡淡地开了口,「她自小闹这些脾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许……」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云悠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若是故意同您玩把戏,何必跑到山上去?若非及时发现,她岂不是死定了吗?」
顾凤鸣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度沉默着。
「凤鸣兄,」云文濯也轻声劝道:「我看,你不如就不要逼她了吧。」
「你们不明白。」顾凤鸣说了这一句,停顿了许久,才又缓缓续道:「微雪的命格很难找到匹配之人,错过了微生荣,她恐怕要孤老一生了。」
闻言,云悠蓦然怔住。
周遭的气氛霎时变得有些沉静,茶炉上的紫砂壶已开始冒着氤氲热气,却迟迟没有人动手去煮茶。
清风中,只剩良久的沉默。
【第二章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呸!我的酒怎麽这麽涩啊?」顾月见捧着自己刚从桃花树下挖出来的酒坛,迫不及待地开封喝了一口,还未全部入喉就喷了出来,鼻子眉毛全都皱了起来。「二姊,给我尝尝你的。」她转头招呼离自己最近的顾微雪,伸了手就要来接酒坛子。
顾微雪笑了笑,反手避开。「自己酿的酒自己解决。」她冲着妹妹一眨眼,「我这坛是要送人的。」
顾月见哼笑了一声,「你不给我喝,云悠哥哥也不会喝你的啊,大姊酿的酒一定比你的好喝。」
顾微雪抱着酒坛站起身,一回头,恰好看见顾紫菀也正抱着她的酒坛往这边走,她扬声道:「大姊,我先走了,去找个人。」她眸光一转,落在顾月见脸上,笑道:「谢啦,若非姊妹相助,我一时半刻还真不知道怎麽从爹面前脱身呢。」说完,她也不等顾月见从怔愣中回过神,便转身挥挥手,迳自走了。
顾微雪抱着酒坛子往东翻过两座山坡来到一片竹林里,又往深处继续走去,不久,一间林中精舍便出现在不远处。
她熟门熟路地推开後门走了进去,刚绕到前院,冷不丁听到有道声音咋呼了起来——
「雪丫头!」
一个黑发黑须,个头矮小,相貌有些丑陋的男人原本正在院中和自己的弟子忙碌,一见到她,立刻丢了手里的活儿,快步走了过来。
「你来得可真巧,快来看,」他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就往东北角的那张石桌前拽,「你去年设的那个残局被人给破了!」
顾微雪一怔,顺着他的目光往桌面上看去——棋盘上黑白子纵横,那黑子棋路霸道凌厉,一往无前披荆斩棘。
她原先看那本古书时从未想过这个局居然还可以这样拆,不由得看得入迷。
「是谁破的?」她好奇地问道。
「我哪儿知道是谁,反正是从外头来的。」男人皱着眉道:「说是请我去给他兄长看病,结果才刚破了局,我都还没来得及收拾细软呢,不晓得怎麽的又跑了!」他的语气颇有些意犹未尽的不满。
一旁正在晒药材的小徒弟听了,笑道:「师父只记挂着他的棋局,哪里关心那麽多,那位公子应是有急事才走的,依我看,多半是家中生了变故,不然怎麽会到手的大夫也不请走?雪姊姊,你若早来些时候,或许就能见到破局之人了。」
「哦,真可惜,我还想同他交流交流呢。」顾微雪看着棋局,有些遗憾地轻叹口气,然後转过来,将手里的酒坛子递给男人,说道:「老鬼头,我可能要离开扶风,再也不回来了。」
老鬼头险些把酒坛子掉在地上,他赶紧让小徒弟抱稳拿走後,愕然地问道:「你这是啥意思?」
「逃婚。」顾微雪微微牵动唇角,走到石桌旁坐了下来,「我爹要把我嫁给微生家的人做继室,我食也绝过了,吊也上过了,要不是云悠,我估计已经在阎王爷那儿了。我现在终於明白,有些事情不是有所期待就会有转机的。」
他这才注意到她脖颈间那道若隐若现的印痕,登时瞪圆了眼睛。「顾凤鸣是不是偏心偏傻了?!他怎麽不把你姊姊和小妹嫁给别人当继室?还有你,难道天机谷就不是你的家吗,凭什麽走?再说了,你可知道扶风外面长什麽样?一个小姑娘家能往哪儿去?」
「没见过扶风外是什麽样子,那便去见见罗。」经历过生死之後,她的心境已经平静了许多,「我爹说,我这辈子能遇到微生荣已该庆幸,我倒想验证一下他说的对不对。」
老鬼头觉得她这看似平静的模样其实一点也不平静,他沉默了半晌才道:「雪丫头,要不你另外在城中择个看得上眼的,我来帮你成事……对了,你不是喜欢云悠那小子吗?」
顾微雪立刻眉头紧锁盯着他,「你别打他的主意,我谁也不嫁。」
「都到这会儿了,你还矜持什麽?」他没好气地「啧」了一声,「自己想要的便去争取,不然依你爹偏心的劲头,云家那小子的姻缘还能落在你头上吗?」
「若是落不到我身上,那必定也是因为我与他并非两情相悦。」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好了,我就是来送坛亲手酿的酒给你,当是提前道个别。不管怎麽说,咱们也算相识一场,虽然你脾性古怪又不合群,但谢啦,」她笑了笑,「你把我当朋友。」
过去她意外来到此处,认识了老鬼头和他徒儿,她和老鬼头都对棋局痴迷,一拍即合,成了忘年之交。
老鬼头瞅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姑娘家,怎麽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
顾微雪低眸一笑,正要说些什麽,一阵清风拂过,竹舍东边某间房门忽然被打开了,她循声看去,只见一个鹤发白须的长者正站在门边,半眯着眼望着他们。
竹舍里有客人,这没什麽,但让她觉得稀奇的是,老鬼头见着对方,居然立刻迎了过去,还用她从未听过的恭敬语气跟对方说话——
「先生,您怎麽出来了?」
老先生穿着一身略有些发白的灰色布衫,慢慢地从竹阶上走了下来,语调悠缓地回道:「听见你在和人说话,睡不着,便出来瞧瞧热闹。」
顾微雪看着他步步行来,从容自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架势,更加好奇对方的身分。
「你是顾凤鸣的女儿?」老先生终於来到近前,打量了她半晌後,开口问道。
「我叫顾微雪,老先生您是……」
「不过路人而已,姓名不重要。」老先生淡淡一笑,就着她身旁的石凳坐了下来,「鬼风,笔墨纸砚借我一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