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微生荣当先一副有礼的样子站了出来,冲着顾微雪拱了拱手,「在下微生荣,不知二小姐的身子可好些了?」
顾微雪淡笑颔首,「荣公子有心了,已好了许多,只是尚有些乏力罢了。」说完,她长长叹了口气。
「雪妹,」顾紫菀温柔安慰道:「你别忧心了,既然微生堂主和荣公子都来了,你不如就把你曾经对爹说的话再说一遍。」
微生睿身为在场地位最高的人,又被点了名,自然不能不接话,「二小姐,你有什麽想说的便说吧。」
「我……」顾微雪摸了条丝帕出来,在眼角边掩了掩,叹道:「我只叹自己命苦,我爹曾断言我遇不上一个智勇双全的人,我偏生不信,还非要设下两道招婚关卡,可事到如今,我才知道原来我爹连一个闯关的机会都不给别人,就断言人家这里不是,那里不济。如他这般,让外人如何看待我?岂非只能自惭形秽、知难而退吗?看来,我便是注定要孤老一生了。」
微生睿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他看着眼前这三个年轻姑娘,又说不上来。
「胡说什麽?」顾月见皱眉看着顾微雪,「荣公子不是来了吗?依我看,咱们就等他施展才华破了你这两道关卡,好让爹爹看看不是什麽事都由他说了才算是对的。」言罢,她对着微生荣扬声道:「荣公子,你可别临阵退缩了啊,有些人还等着看你的本事呢。」她一边说着,一边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屋子里还有某个人呢。
微生荣本来还有所犹疑,可顾微雪和顾月见都把话说到这分上了,他要是不答应,岂不是自证无能,被顾家人给看扁了?
显然,微生家的其他人也是这麽想的。
程氏催促道:「阿荣,二小姐如此伤心,你还不应下,等什麽?」
微生荣此时已全无顾虑,应道:「在下愿意一试,不知二小姐说的关卡是?」
顾微雪的眸中露出希冀,声音也轻快了几分,「一关『智』,一关『勇』,荣公子请看树下那方石桌。」
众人循着她的示意纷纷转过目光看去,只见香烟袅袅间,一张棋盘正端放於桌上,上面布有黑子白子,仔细一看,竟是一个残局。
「此局是微雪闲来无事所摆,」她款款走了过去,「棋艺粗浅,只愿得一人不嫌,能陪我饮茶话棋。」
一听是她自己摆的,微生荣便更加没有放在心上,何况这棋局看上去普普通通,要破也不是难事,甚至连如何破局也已有了个大概的方向。
他回身冲着顾微雪笑道:「那,请小姐先选棋吧。」
「你是客,便执黑棋吧。」顾微雪却是帮他选了先手。
微生荣也不客气,「好,那小姐请坐,我们这便开始吧。」
「嗯?」顾微雪露出微讶之色,旋即又似有些歉意地一笑,「抱歉,是我没有说清楚,荣公子,这里不是我与你的座位。」她伸手一指檐下,「去那里坐吧。」
微生荣一脸不解地看着她,「你这是……」
「我的意思是,」她抬眸看着他,微微一笑,「下盲棋。」
「胜负已分。」
站在树下观战的微生睿出声打破了这尚不到一盏茶时间的沉静,看着面前这方棋盘,宣布了第一关的结果——
「白子胜。」
旁观的顾月见忽然一声欢叫,像是很开心得胜,却被代为执棋的顾紫菀瞪去一眼,责备道:「你高兴什麽,这岂不是意味着爹爹说对了?」
顾月见这才意识到自己表达错了情绪,连忙捂嘴噤声。
微生睿走回来,看着眸中似有遗憾之色的顾微雪,清风中,她覆在脸上的面纱被轻轻吹起一角,露出了脖子到耳根处一道刺目红痕。若不是这道伤痕,他险些都要怀疑这个女子所谓的自寻短见,也不过只是一场闹剧罢了。
但他又不禁怀疑,这伤痕是真的吗?
「不怕不怕,」顾月见回头对脸色有些难看的微生荣说道:「还有第二关呢,第二关一定是你擅长的。」
双方围观的人早已开始窃窃私语,纷纷诧异於微生荣落败的速度,而且可以说是败得惨不忍睹。
微生荣此时急於扳回面子,已有些慌了神,张口急道:「第二关是什麽?」
「尚武且勇。」顾微雪说着,回眸缓缓看来,「我想,我将来的夫君,定是一个无论面对任何逆境亦不退缩之人。」她示意下人送上来两把弓,又道:「荣公子,你我各在对方族中择出两人,一人持弓,一人举靶,交错相组,中靶者胜。」
微生睿眉头一皱,他身旁也立刻有人说道:「可是顾家人并不擅射术,这要是出了人命……」
「只要不手抖,人命应是出不了吧,」顾紫菀款款一笑,「我们虽不擅射术,却知道趋吉避凶啊。」
微生荣的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还未言语,便又听到顾微雪开口——
「既然关卡是我设下的,那麽为荣公子举靶的人自然应该是我。至於为我们举靶的……」她的目光在微生家众人身上梭巡了一圈,最後落回了顾紫菀脸上,「大姊,你来帮我选吧。」
「好。」顾紫菀接了话,举步走到对方一行人面前,说是选人,其实更像是在观察着什麽,当她走到程氏面前时,她凝眸盯着对方良久,最後,微微笑道:「夫人,您请。」
这个架势,江陵坞的人要是再看不出来就是瞎子了,为什麽是顾紫菀来选?因为谁都知道,她才是顾凤鸣最得意的弟子,这不是在选人,这是在看相啊!可是看的是什麽相?为什麽要选程氏?什麽意思?她们这是打算干什麽?
程氏心里也有一样的震惊和疑惑,自从被顾紫菀选中的那一刻,整张脸就变了颜色,再一看在场的顾家众人,除了三个大小姐就是家丁丫鬟,连顾凤鸣的外甥都不在,压根儿没有一个能信得过的。
顾紫菀看她半天不动,温温柔柔地催上了,「夫人,您怎麽了?」
程氏本来就心慌没底,下意识看向儿子,只见他居然後背的汗水都濡湿了衣裳,更觉连唯一的依靠都变得不踏实了,越发感到不安。
「大姊,怎麽了?」顾微雪在那头已经把当作靶子的水果拿起来,准备往头上放了。
「我不同意!」这回,不等顾紫菀说话,程氏已经先喊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拉住儿子,「不过娶个媳妇儿,还要拿你娘的命来搏吗?这顾家的媳妇儿咱们娶不起,不娶了!走!」
「咦,这就走啦?」顾月见在後头还喊了他们两声,「不是说好要闯关吗?话可说清楚啊,你们这一走,那可就不是咱们家的人配不上别人了!」
这番话一出口,其他人还不明白的也就都明白了,什麽闯关、什麽证明给顾凤鸣看,那不过都是套微生荣入坑的说词。
恰巧此时,有个人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众人一看,皆是一阵无语,这不是顾凤鸣吗?不是在房间里不好意思出来,怎麽又从院外头进来了?
顾凤鸣看着院中这一圈大眼瞪小眼的人,目光落在微生荣和程氏身上,脸色一沉,淡淡地道:「你们怎麽还没走?」
微生睿转过头看向顾微雪,只见原本还一副弱柳扶风、期期艾艾的她,此时眉目间却隐含着轻蔑笑意。
「怎麽回事?」顾凤鸣看向了三个女儿。
「没什麽,」顾月见意有所指地道:「不过是我们听说有人自己胸无半点墨,还好意思嫌弃咱们顾家女儿是丫鬟婆子,所以便同他切磋一番罗。」
「嗯,」顾紫菀点点头,莞尔道,「兵者,诡道也。」
这一唱一和,搞得江陵坞众人早已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而深感受辱的微生荣和程氏更是愤愤然夺路而走,其他人也自觉无趣,纷纷告辞离开。
身为大家长的微生睿却并未急着走,反倒来到顾微雪面前,打量了她两眼,缓缓笑道:「二小姐,多多保重。」
顾微雪淡淡一笑,点头施礼,「谢堂主关怀。」
微生睿转过身,又同顾凤鸣不伤和气地道了别,这才向着院外走去。
出大门,上了马车,微生睿忽然笑了起来。
身旁的人莫名其妙,不解地问道:「大家长,那顾家丫头这麽戏弄阿荣,您就不生气?」
微生睿说道:「生什麽气?技不如人,自当该受着这屈辱。以退为进、示敌以弱,美人计、激将法、攻心,顾家三姊妹全都用上了,可我们却有一样不会,你知道是什麽吗?那就是她们顾家独门的相面之术。」
「您的意思是?」
微生睿解释道:「我敢断言,她们一定早就看出来阿荣生性虚荣却心志脆弱,他父亲微生仪又是个惧内之人,家中事务一贯由程氏主持,而程氏十分泼辣惜命,所以她们才敢如此设局。先以一盘盲棋破了阿荣的自信心,再点名让程氏以性命为注,甚至不惜用自己的性命来给微生家施加压力。在这种打击和压力之下,阿荣必然会失去冷静,程氏无法从他身上看到可以倚赖之感,自然愈加不敢用命来冒险。
「给阿玉写封信吧,让他寻个时机,把顾紫菀的名号引荐到丽海皇那里。」说到这儿,他幽幽一笑,「他和云悠既是各为其主,那天机谷这个便宜,总不能让云家独占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