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竹屋内异常温暖,布置得简单风雅,倒是全没了在外头看时的那股子妖魅之气,一张檀木小几上置了一张五十弦,小几一旁的鹤炉内不时发出炭火劈啪声,鹤炉旁是一张圆形绒毯,绒毯上设了案。
内间与外间之中隔了一道雪罗,影影绰绰可见其中有月白人影负手而立。
清葵在绒毯旁站定,「天水清葵,见过藏音楼主。」她盯着那道人影,忽然觉得呼吸也有些紧促。
「门主客气了。」那声音低哑晦涩,听上去像是名中年男子。
「楼主请清葵至此,为何不现身一见?」话音刚落,那人已掀开雪罗缓缓步来。
清葵原以为这楼主身分神秘,大概也会学那风清左使一般戴只面具,哪知道他倒是坦然相见,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庞,大约三十来岁,疏眉淡唇,丢到人堆里怕是怎麽也认不出来。
她的心松了又紧,说不清是种什麽滋味。
「请坐。」藏音楼主往地上的绒毯上盘膝而坐,清葵也不客气,学他的样子坐下。
「不知楼主请我到此,究竟有何用意?」清葵索性开门见山。
藏音楼主正将桌上的铜壶倾斜倒茶,手下微顿,「只是请门主到我藏音楼游玩几日,并无它意,望门主不要见怪。」清葵的眼睛飞快地瞟过他的鬓角和脑後,魅目微眯。
「既然如此,能否劳烦放了我门隐使?」
「并非我不愿放他,只是他自己不愿离开。」楼主表情微僵,「他就住在本门蒹葭阁,门主随时可去探望。」
他指了指茶杯,「请用。」
「多谢。」清葵端起茶杯欲饮,茶未入口,她眉头微皱,又将茶杯放了下来。
「不知楼主究竟是何用意?」她忽然微微一笑,魅目轻转,光芒璀璀,「你究竟是什麽人?怎麽会有月氏国的秘药?」
他微愣,「月氏国的秘药?门主的话令我有些不明白。」
清葵收起魅目之光,虽然不动声色,心下已乱,他竟然丝毫不受魅目的影响?这个人究竟是什麽来头?
「这杯茶里放了『酩酊』。」她盯着他的脸,「这种秘药只有月氏国才会有,怎麽会在你手上?」
酩酊是月氏世代相传的秘药之一,与茶相混之後极难分辨,能让人困倦睡足十二个时辰,且怎样吵也不会醒,醒来後无丝毫异样,只会觉得是自己疲倦而致。
若不是清葵对各类秘药有天生的熟悉,怕是也会着了道。
那楼主脸上的神情有些怪异,「不错,没想到门主连『酩酊』这样的奇药也认得,不过这药并非月氏国而来,乃是藏音楼的秘传。」
清葵微愣,也来不及探究,究竟月氏国的药怎麽又成了藏音楼的秘传?
「为何要在茶中下药让我昏睡?」
那楼主扯了扯唇角,笑得有些生硬,「没办法了。」
他忽然手指一动,清葵顿时觉得浑身发麻,软倒了下去。
她瞪着竹屋顶一动也不能动,气得浑身血液上冲,居然暗算她不成,改明算了?还是隔空点穴,令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为何不乾脆点她昏穴?
是了,昏穴最多一个时辰後便会自动解开,而麻穴却只能手动解,所以她要口不能言、身不能移的任他摆布,一直到他大发慈悲解开她的麻穴吗?
她能听见他起身,朝自己走过来,月白色的长袍窸窸窣窣垂地,停留在她身边,他伸手把她抱了起来,清葵瞪着他的眼,试图用眼神杀死他。
他却微微一笑,笑得有点儿丑,「别担心,我不会让你受伤。」
她越发愤怒,这句话再配上他那张脸,就跟色心大发的嫖客对初次开苞的花娘说的一般。
他却不理会她快烧起来的眸子,甚至还好心地替她披了一件狐裘,抱着她出了石舫。
石舫外还守着左右护法,见此情形皆有些讶异,「楼主,这……」
「去药司。」清葵索性闭上眼,不去想这人究竟是想拿她怎麽样。
他却轻笑了一声,手里的动作紧了紧,让她贴近自己,「很快就好。」
清葵闭着眼,被他抱到了某处充满草药气味的地方,「黄眉长老,劳烦你替她看看。」
「楼主客气了,这是本长老的职责所在。」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轻轻拉了过去,几根温暖却粗糙的手指搭在她的腕脉上,半晌之後,那人才又开了口:「这位姑娘大概是修链过什麽奇特的心法,体内纯阴之气极盛,却无纯阳之气相辅,故在每月阴气达到鼎盛时便会痛苦难当,情慾难忍。」
清葵微愣,睁开了眼,但见一位黄色眉毛的老者,笑意吟吟地望着她,「姑娘,我说得可对?」
她眨了眨眼,没想到这个地方竟然还有能瞧出她体内病症的奇医,不过话说回来,这楼主点她麻穴,难道就是为了带她来看大夫?这一切都太诡异了。
她努力挪着眼,朝抱着自己的那人脸上又瞅了瞅。
他见她望去,朝她笑笑,极丑,清葵重新闭上眼做死人状。
「长老,依你之见,要如何医治?」黄眉长老的神情完成了一个从慈悲到猥琐的转变。
「我可以施针替姑娘稍做缓解,然阴阳失调,最终还得需阳气相辅,姑娘之所以病痛难癒,只是因为一直未曾以阳气相补,以老夫看来,这两日便是姑娘病症发作之时,楼主只需在那时挑一位男子与姑娘一处即可。」
楼主愣了愣,「一处?」
黄眉长老咳了咳,瞟了装死的清葵一眼,「男女合欢,此乃阴阳之道。」
清葵猛地睁开眼,恨恨地瞪着那个黄眉长老。
「原来如此。」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多谢长老。」
黄眉长老在她手臂上施了针,小半个时辰才好,清葵又被这楼主抱了起来告辞离开,这人似乎有了心事,身体微僵,心跳得也有些快。
这长老说得没错,她已隐隐感到体内有些燥动,离发作当是不远,这阵针灸似乎的确起了些压制的作用。
现在的问题是,这个笑得很丑的藏音楼主,究竟是想做什麽?
他将她送回了临芳水榭,解开她的麻穴,她站在地上活动了一下手脚。
他却似乎有些不自然,「请门主稍事休息。」说罢,他转身离开。
「慢着!」清葵绷着脸,盯着他的背影,「就这麽走了?楼主,你似乎还欠我一个解释。」
藏音楼主的身影顿了顿,「门主且在楼内安心游玩便可。」
「少给我来这套!」清葵黛眉一竖,「郁沉莲,你究竟在玩什麽!」那人背脊一僵。
「你以为换个样子、改了声音,我就认不出你了?」清葵咬牙,「你以为我为什麽那麽容易就着了你的道被你点了穴?你当真以为我是傻子吗?」
那人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小葵。」他的声音已变,之前的低哑晦涩变作清润醇和。
总有那麽一个人,他的音容笑貌深深烙印在你的记忆里,就算怎样改变也好,直觉总会告诉你,是他。
没有人会不认得自己心爱的人,虽然样貌不同,声音迥异,但他的言谈举止,他无意中泄露的小习惯,还有抱起她时那一丝独特的异香,无论哪一样都足以让她生疑,本来初时发觉他对自己下药,她便已心生警惕寻找脱身之计,正因为她有了这感觉,才放松了警惕。
「小葵。」他走近几步,那张脸看上去很有些别扭,「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跟你没有关系。」她垂下头。
他缓缓地,略带迟疑地拉住她的手臂,「小葵,你可愿意与我……」下面的话,他怎麽也说不下去。
清葵看着他发红的脸庞抖了抖,「不愿意。」他微愣,抬头看她。
「我不喜欢你了,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清葵狠下心,「难道就为了这个,我要跟自己不喜欢的人欢好?」
他的脸色发白,「那你喜欢谁?」
「我……」清葵瞪着他,「我喜欢宋成碧、萧错、傅云,随便谁都比你好。」他愣在当地。
「所以……你走吧,别白费心思了。」她别开身去,「要跟谁在一起,我自己会决定。」
隔了许久,久到她以为他已经离开的时候,他却又开了口,轻声却执拗:「不行。」
清葵转过脸,有些惊讶。
「你是担心吸走了我的内力,所以才说这样的话对不对?」他盯着她的眼,「若你真的已忘了我,为何当初冒着风雪上普尔山寻我?为何你难受的时候,却唤着我的名字?」
清葵脸上滚热,恼羞成怒之下,居然直接伸手把他推出了门,然後「啪」地阖上,「我不想再看见你!」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又传来他的低声细语:「小葵,明天是元宵,你的生辰。」
「那又如何?反正我不想看见你,这两天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知道吗?」
她一鼓作气地冲到床上把被子裹在身上蒙住头,再也不听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