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虽然她求过卢铁石改德聚丰的契书,但那却是另一回事,她怎麽也不会让生性高洁、铮铮傲骨的丈夫去为赵国藩这个混蛋求情!
「刚刚卢少夫人还说只要饶过喜姐儿就什麽都听我的呢。」
「我是打算尽力帮助赵太太,但不是要把铁石牵进来!」而且宁婉虽然拒绝了让卢铁石去求情,可她并不是不打算帮忙。
写错契书的这件事她还有些印象,当年事发之後钱县令也是一样气愤,打算狠狠地收拾赵国藩,甚至想免了他的典史的职位。
当时宁婉心急如焚,一面找钱夫人帮忙吹枕头风拖延几天,一面去了乡下找买家和卖家说情。一连奔波了几天之後,终於说服了卖家的一个本家叔叔,最後由这位叔叔劝了卖家将事情与买家私了、赵家在中间赔了些银子了事。
买家重新得了正确的契书,自然就撤了诉,钱县令也只得罢了。
眼下宁婉也打算如此,又因为她先前办过此事,找到卖家信服的本家叔叔应该要容易些,而买家那边的人她也大致知道,至於钱夫人,如今她们关系更熟了,让她帮个小忙应该也不难吧。
宁婉在心里谋算了一回,刚要告诉赵太太,就见赵太太正用一只手捏住了两侧的太阳穴上用力揉着,就知道她又犯了头风。
赵太太最近身子一直不大舒服,而赵家内宅有喜姐儿的丑闻,外面又有赵国藩犯下的大错,不犯头风才怪!
宁婉知道头风是很痛苦的毛病,每到此时赵太太都会卧床不起,但今天她就是再难受也只得忍着,如果她起不来了,赵家也就要完了!
同情心不由自主地生了出来,宁婉站到了赵太太身後,替她轻轻地揉着头上的几个穴位,这正是缓解头风的法子,她先前特别学过的,虽然不能治好头风,但按上一会儿就会缓解许多。
果然没多久赵太太便轻轻地说:「谢谢卢少夫人了,我觉得好多了。」
宁婉重新坐下,却没有把刚刚想好的法子说出,而是诚恳地道:「赵太太,我有几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赵家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将契书的事处置好,而是应该放弃典史的职位。」
当初宁婉身在赵家,也只一心想着保住典史之位,唯有跳出了赵家,重新回首才明白,赵家本是一棵从根子底下开始腐烂的树,谁也没有办法将树救活,还不如早些将典史的职位放开,另辟蹊径,才能重新走出一条活路。
「放弃典史?」赵太太猛地睁大眼睛,「你是替钱县令来当说客的吗?」
钱县令一直想把典史的职位交给跟他从南边来的幕僚,这也是他藉着契书的事情为难赵国藩的主要原因,毕竟契书虽然写错了,但立契时有中人、有三老,谁是买家谁是卖家大家都是清楚的,很容易就将事情审清结案,但是钱县令就是要为难赵国藩。
赵国藩固然是个混蛋,但是宁婉更不愿意让钱县令的手下得了典史之职。
「不知赵太太为什麽误会我是钱县令的说客,但是我想赵家就是放弃典史,也要把这个职位让给虎台县里的人才是,如果县令、典史都是自外面来的人,勾结到一处,恐怕连虎台县的地皮都要被刮下去三尺,到时候他们任期满了一拍手走了,苦的还不是我们!」
宁婉并非危言耸听,类似的事情并不少见,所以有「千里当官只为财」的说法,有多少读书人寒窗苦读十几载,一朝金榜题名外放做官,不顾名声地干上几任积下厚厚的身家,回到家乡买庄子盖房子修园子,重新做回厚道的诗书人家,但从此以後几代人都不愁生计了。
远的不说,当年徐老知府离开虎台县时只雇了一辆骡车就将一家老小和行李都装了进去,卸任回乡时可是几十辆车子,甚至还雇佣了镖局护送的。
虎台县地处边地,民风颇有些剽悍之处,历任县令到此均不能一手遮天,行动就要受当地小吏及乡绅商户的制约,因此行事总不能太过,如今钱县令看着人品还好,但谁又敢保证跟着他到这边城的人打着什麽算盘!
反倒是本地的几个大户人家,虽不敢说一清二白,但毕竟祖宗家业都在这里,将来也还会有子子孙孙在此繁衍,因此做起事来都颇有顾及,总不至於贪腐太过。
赵太太听了,将头点了点,「你这话说得一点也没错,我们赵家一直当着典史,为的就是造福家乡。」
什麽造福家乡这些虚话还是不必拿出来搪塞她了,赵家不肯放弃典史之位自然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但宁婉既然开了口,就会将话说明白,「赵家如果一力要保住典史之职,也并非不能,只是如今只靠赵太太一个人难免丢了耙儿弄扫帚,每有事情费尽心力不说,还要赔些钱进去。赵家纵是家底子厚,又有多少够赔的?总有赔不下去的时候。到那时候再想退步抽身,可就更难了。」
赵太太从没想过赵家要丢了典史的官职,更没想到要在自己手里丢了,但是宁婉的话一句一句都说到她的心坎里。她年纪渐长,家里没有一个能替她分忧的不算,反而个个都要给她弄出无数的麻烦,她一桩桩一件件地办着,过去还能勉力支撑,现在却委实精力不足了。
再则就是赔钱的事果然不假,赵家虽然家财万贯,但先是为了赵国藩错发府库里的钱粮之事竟弄得周转不灵,不得不悄悄卖了一间铺子。手头刚刚缓过来又出了写错契书之事,就算是卢副千户肯帮忙说情,银子也要花一些的,长此以往下去,难不成真要将家财耗尽?
宁婉看出赵太太的动摇,自己说的都是痛处,赵太太心里也都是明白的,只是一时难以接受而已。因此就又道:「即便赵太太还能为赵家的典史之位再谋算十年,可赵家若是依旧後继无人,要我说终究还是一场空。」
这正是赵太太最为担心的,赵国茂一支是不可能有子嗣的了,赵国葆就是有孩子,赵太太也绝不会将家业交给他,至於赵国藩,妻妾外室相好都不少,就是没有一个有消息的,就连买来好生养的丫头,肚子也一样没有动静。
良药苦口,良言逆耳,但赵太太毕竟是个极明理的人,因此她终究苦涩地问道:「难不成赵家的典史真就是不保为上?」
「对,不保为上!」先前宁婉接过赵太太手中的重任,费尽心机地又将赵典史家维持了些年头,到最终又怎麽样?「所谓不破不立,赵太太现在正该痛下决心,将典史之职让出,专心打理家业,过继子孙,教养下一代。过上几十年,赵家再出人材,那时也许并不将典史之职放在眼里了呢!」
宁婉把最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觉得一身轻松。赵太太对自己的恩情,自己算报答了,现在只看她如何选择。
良久,赵太太终无一语。
宁婉十分理解她,如果先前有人对自己这样说,自己也很难立即就听从吧?赵家的事,毕竟早与自己无关,她尽了心也就够了,就又说:「其实写错契书的事并不难办,我虽然不让铁石帮忙,但是却能一样将事情压下。卖地的人得了钱又讹人,其实就是个破落户,他想图一笔银子是真,但若是为了此事再赔他一笔几百亩地的银子,着实不划算。」
宁婉细细地剖析,赵太太之所以想请卢铁石求情,也是不想拿出那上千两银子,赵家有钱,可赔上千两的银子总要伤筋动骨的,「可是,他再是不要脸,并非没有人能治得了他。一则有当时写契书的中人和三老在,二则就是他只要是人就会有三亲六故。像卜九那样父母双亡、无兄无弟又没有子女、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能有几个?卖地的人自然是有亲近信服,或者不得不给情面的人,只要备了厚礼找到那样的人,说清原委,请他援手,他看在银钱和情面的分上自然能答应。
「只要买地的人重新得了契书,我们再去拜访一回,他自然不会愿意与赵家结了仇,此事也就罢了。买地的人撤了状子,钱县令还能说什麽?且他於这些琐事并不精通,又与虎台县当地人极为隔膜,想生事也生不出来了!」
赵太太一向认为自己是个能干人,但是如今听了宁婉轻飘飘地将她以为难到了极点的事情解决了,心里不由得升起了感慨,赵家怎麽就没有缘分将这样一个聪明机灵的女子娶进门呢!若是那样,自己如今早就在家里享清福了!
只是,赵太太并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她看着眼下年轻的小媳妇,容貌那样明丽,肌肤那样光润,从里向外地透着从容自得,就知道自己当年没能将她劝服嫁到赵家其实并不意外,赵家能给予她的,终究还是差得远了。
难得宁婉并没有为自己曾谋算过她生气,她本可以将契书的事接下办妥,换得喜姐儿一命就好,不想她竟能诚心诚意地帮自己出主意,赵太太感觉到宁婉浓浓的善意,越发觉得她的建议并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