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除了怜惜,宁婉更景仰他,这好像是两种完全相反的感觉,但的确是她最真实的感觉。
就这样,他们慢慢熟悉了,在一起话也多了,当然说的都是守城的事。
宁婉还记得那时夷人也在猛攻了半个月左右突然缓了下来,那时卢铁石有过猜测,现在她就问道:「你说他们前半个月是不是也进攻安平卫了呢?」
安平卫到底是无力营救虎台还是根本就没想救?
卢铁石便将笑容收了,「我想就算是夷人同时进攻安平卫和虎台县,但他们一定将大半兵力放在虎台,准备先拿下虎台再取安平。毕竟虎台的位置极为重要,若是不保,安平卫也独立难支,夷人早看了出来,而且他们的兵力也是有限的。」
还是在梦里卢铁石就这样想的,自己当时从他冰冷的目光中看出他的无奈和痛心。现在卢铁石显然也是失望的,但他却平静多了,只说:「我早对周指挥使失去信心了,也知道他不可能来救虎台,现在只希望他能守住安平卫。」
安平卫哪里能被夷人攻下?宁婉就摇头笑道:「你真是杞人忧天了。」
「我也但愿自己想多了。」
夫妻俩正说着话,钱县令走了上来。夷人暂退,卢铁石让大家轮流歇息,他方沐浴更衣过,将那身脏得不成的官袍换了下去,如今头戴方巾,身穿青缎袍,可如此家常装扮却依然透出赫赫气势,要知道他先前穿着官袍也没有什麽令人信服的感觉,但现在却满身散发着强大的官威。
他面带笑容地上前说:「我们皆轮流休息过了,还请铁石将军归家歇息,由本官在城上守着,若有紧急军情,本官自遣人有请将军。」
卢铁石便笑道:「我也正要回去呢。」却又道:「虽然夷人暂停了攻城,但其实只不过退下去想办法,我们不能就此放松,各样防务皆要与前些时候一样。」
钱县令便严肃地用力点了点头,「本官亦正做此想。」
看着两人又说起防务之事,宁婉就抢先回了家,只待卢铁石一回来,色色都是齐备的,又细心地服侍他吃饭、洗澡,然後让他躺下好好睡一觉,他实在是太累了!
夷人对虎台县的进攻在几日後又重新开始了,但这一次与先前不一样了,在城下丢掉几千条性命之後,他们终於小心谨慎起来。
对於他们更巧妙的进攻,虎台自然也有应付的办法。
夷人先制了蒙了牛皮的巨大木车,人躲在车里挡住弓箭一点点推到城下妄想破坏城墙城门,但虎台县人在城墙上烧了热油淋下去,然後放火箭,一辆辆的攻城车在乾燥的秋季烧得劈啪做响,里面的夷人哇哇直叫,不逃出来是死,但逃出来也一样躲不过利箭,还是死路一条。
几十辆车都烧光了之後,夷人们又悄悄挖起了地洞,他们不知道卢铁石自守城起便在几面城墙下面都放了大瓮,挖土的声音一传过来,这边早有了准备,却只做不知,待到了差不多的时候将水引了进去,只要进了地道的人就没有能生还的。
斗了几个回合後,夷人就开始佯攻城引城上放箭而不拚命登城了。
很明显,虎台被牢牢围住,各种东西都会越用越少,最紧缺的应该就是箭矢,一但箭没了,虽然有砖石之类,但却又不同。
当卢铁石要带兵去夜袭夷人营地时,宁婉早就知道了,因此帮着他穿上了轻便的皮甲,挂好弓箭、匕首,最後又将腰刀递给他,「要小心!」
「别害怕,」卢铁石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夷人本不长於布置哨卫,现在万万想不到我们会偷袭,而我们也不过杀杀他们的锐气就回城了。」
「我不怕,我等你回来。」宁婉笑着送他走了,她知道这一次的行动会成功。
结果也是如此,去偷营的一百个人回来了一百个,他们半夜里悄悄潜入了夷人的大营中提刀砍杀了一气,然後又放了几把大火,最後偷了夷人的马跑了回来,夷人的营帐当时大乱,一时竟没有人追上来,之後足有几天没有攻城。
第二次就要危险得多,但卢铁石还是有许多安慰宁婉的道理,「这一次我们不但要偷袭,还事先在城外安排了伏兵接应,只一得手立即就回城,」
然後他们果然也按约定回来了,虽然有了一点损失,但是杀掉的夷人更多。
夷人自以为即将追杀成功的时候,就被黑暗中突然出现的伏兵用绊马索绊倒一大片,地上早设了鹿角铁钉之类,他们又自相踩踏撞击,死伤惨重,接着城上又放了一阵箭雨,天亮时就见屍骨遍地,血流成河。
接下来卢铁石便让宁婉将城里的女人们集中在一处,把麦秸紮成一个个的草人,皆与真人一般大小,外面套上军袄,每个草人上面再系了一根长长的绳子整齐在排在城墙下面,远远看着就像那里站了一排排的兵士一样。
几天後一个夜晚,草人被送到了城墙上,卢铁石带着兵士们无声地将它们自一面城墙上慢慢放下。
忽然间一声鼓响,无数火把亮了起来,夷人早埋伏在城外等待了许久,这一次他们学精了,根本不上前拚杀,高声呼喝着将箭如急雨般地射向草人。
第二日起,宁婉与钱夫人便带着大家拆草人,将上面扎着的箭取下。
这活儿其实不容易,要十分小心,只怕箭镞扎了手,夷人的箭镞不仅锋利,而且还带了毒的。
但是大家依旧十分欢快,夷人大大地吃了两次亏之後又被骗了,所以虎台县的人都与有荣焉,大家一遍又一遍地谈论着,而取箭的女人们更有一种特别的乐趣,大家每将一个草人上的箭取下来後都要比一比谁拆下的箭多。
「天呀!我这个草人上竟取下了一百零一根箭!」
「比昨天九十八支的还多三支!」
「夷人那天着实下了本钱,箭就像不要钱了似的往草人身上射,幸亏我们的草人紮得结实,要麽恐怕要被箭射散了呢!」
又有人嘻嘻笑了起来,「你们说夷人现在会气得怎麽样?」
「我想他们一定正跺着脚嗷嗷乱骂呢!」
「没准儿还气得吐了血!」
她们正说笑着,卢铁石与钱县令携手同来,笑问:「已经拆下多少箭了?」
宁婉笑道:「现在已经有上万支了,估计总数能有十万。」
钱县令满意地点头,「铁石将军果然不凡!」又道:「夷人上了这一次当,一定会长了教训,恐怕也不容易再骗他们了。」
卢铁石就道:「想让他们上当的法子还有,钱县令不必着急,过几日再看。」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满眼敬仰地望向卢铁石。
宁婉放下手中的草人道:「你们来了正好,让人将拆下的好箭送上城墙吧,另有些残损的,刚让军械库的羊百户取了过去,说是上面的东西都能用。」
说着就要将他打发走,毕竟这里女人太多,大家又都喜欢看他,宁婉心里可不大自在。
卢铁石自是来看箭的,如今心里已经有了数,可他却没立即就走,打算再与媳妇说几句话,他们夫妻如今见面的机会并不多,更是难得有在一处说话的时候。
夷人又败一阵,士气低沉,免不了要偃旗息鼓几日,倒可以轻松些。因此一面答应着让军士们搬箭,一面就绕到了媳妇身後看她正拆的那个草人,身子向前一倾将一支箭拿了下来说:「这箭是夷人首领的。」
宁婉先前倒没大在意,现在细细一看发现这只箭果然做得比别的箭更加精细,而箭镞又不同,并非铁质,却似玉非玉,打磨得十分光滑,又有几根小小的倒刺,便接下来细细看过,「这是什麽东西?」
「这是夷地产的一种玉,叫珣玗琪,俗称玛瑙的,这种箭头非夷人王族不能用。」卢铁石正站在宁婉身後,因身上向前俯着,便与她靠在一处,说话时的气息正落在宁婉的脖颈之上,热乎乎又痒痒的。
宁婉的身子不知不觉就酥了半边,不由自主地倒向了他,却拿着那支箭颠来倒去的看,又举了半透明的灰白色箭镞对着光瞧,「呀!这箭镞上还雕了一个小小的兽头呢。」
卢铁石便将手臂从後面伸过来指着那兽头说:「这正是王族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