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们怎麽没有想到,」封少奶奶登时笑了,「千户所的粮食本就是军粮啊!」
钱夫人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棋差一着,就笑着说:「其实道理我也明白,只是我们两个人竟吵不过她一个,便都想若是有你在就好了。」
想想周氏的出身,在那样市井勾栏处长大的人什麽话骂不出口?论吵架,钱夫人和封少奶奶的确不是她的对手,宁婉就摇头笑道:「如今许千户死了,她这般敛财,恐怕是另有打算的。」
钱夫人和封少奶奶都点头,「她不过仗着周指挥使罢了,还口口声声说整个虎台还不是要等着她爹来救?等她爹来了,总会为她做主的。」
钱夫人和封少奶奶一向最瞧不起周氏,现在她们并没有把嚣张的周氏狠狠打回去,其实还是顾忌周指挥使,并非是怕周家的权势,而是为了虎台县正需要安平卫的救援。
但是周指挥使是不必指望了,宁婉轻轻一笑,「你们何苦为她生气,许千户死了,等以後论起功过,便是周指挥使再包庇她又能如何?更何况没准儿他也自身难保呢。」
封少奶奶便看了宁婉一眼,像是明白了什麽,「也是,我们该做什麽就做什麽,是非对错,将来自有公论。」
「对!」钱夫人也同意,但心中依旧忿恨不能平,就咬牙切齿地又提起,「我们大人早说待夷人退了兵要上奏参许千户一本,我一定也要上书皇后娘娘,把她的诰命免了,到时候看她还有脸没脸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
大家就又说了几句粮食、棉衣之类的事,钱夫人神色渐缓,便笑道:「我们家大人这几日晚上回衙後一直秉烛夜读,却查到了一样冬日里守城的好法子,那就是向城墙上泼水,把城冻成一个大大的冰城,夷人就是想架云梯也马上滑了下去,你说这法子岂不绝妙?」
这个法子虎台县曾经用过的,是很有用,宁婉就点头笑道:「的确不错!」
「其实前些天铁石将军自夷人那里骗到了许多箭,也是书上写的法子,」钱夫人就得意地一笑,「幸亏夷人不知道才上了当。」
宁婉便恭维道:「夷人哪里能似钱大人这般博览群书,自然是要上当的。」
「夷人根本就没有文字,也没有史书,所以他们永远都是蛮夷之辈,比不了我们华夏正统!」钱夫人评判了半晌,才重新回了先前的话题,「我们家大人就将这法子告诉了铁石将军,又要安排县里百姓送水上城,如今天气越发冷了起来,正可以开始将城墙冻上,只是铁石将军却不肯答应,你可知是为了什麽?」
宁婉当然知道,但是她却不可能告诉钱夫人,因此就笑道:「守城的事儿,我哪里明白,想来铁石心里也是有打算的。」
钱夫人再三叹息,「可这是多麽好的主意呀!」
封少奶奶却突然道:「用冰把城冻上,夷人是进不来了,可安平卫或者总兵府要是派兵来援,不是也进不来了吗?」
钱夫人方才明白,「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她便又失望地道:「从虎台被围起,我们就盼着来援兵,可是到现在被围就快两个月了,哪里有一个援兵呢?周指挥使与周氏真是亲父女,骨子里都坏透了!」
封少奶奶又瞧瞧宁婉便沉默了,不比寻常百姓想不到太多,读过许多书的她知道虎台是朝廷最北的城池,若是失守便会丧失半个辽东,被夷人围困的消息一出,安平卫、总兵府都该派兵前来,但是现在没有援兵,一定是有什麽原因的。
宁婉就笑了,「你们放心吧,一定会有援兵的。」
钱夫人和封少奶奶便立即睁大了眼睛问:「你怎麽知道?」
「我就是觉得应该有。」
宁婉的这句「觉得应该有」的话其实并没有给钱夫人和封少奶奶多少安慰,只当她是随口安慰而已,但是几天後她们惊奇地发现,她竟然说对了。
那日围在虎台县城外东北角的夷人忽然乱了起来,尔後便有一队人马冲进夷人包围之中,这时虎台县北门大开,卢铁石带着兵将前去迎接。两队人马前後夹击,迅速将东北一带的夷人击败,合兵一同进了虎台县城。
虎台县里一片欢声雷动,过了一会儿大家才知道原来这支援军既非来自安平卫,也非来自总兵府和京城,而是大半来自虎踞山,小半来自多伦,又夹杂了安平、虎台附近的一些卫所墩台驻军。
卢铁石在城墙的箭楼上宴请前来援救虎台的诸将,宁婉便将一同前来的陈勇妻子羊娜拉到了家里,再请钱夫人、封少奶奶和羊娜的母亲羊夫人等相陪吃酒。
虽然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但虎台县已经完全与外面隔绝了,大家太想打听打听最新的消息了,因此于氏、宁苗、王太太、宋太太等人见羊娜来了也都到了宁家来听信儿,乌鸦鸦地挤了一屋子的人。
昔年的羊娜就是个豪爽的性子,只是因为待字闺中,在父母的约束下总要收敛一些,纵是功夫不错也不好露出来,但她嫁到多伦之後反倒以此为荣,且如今夷人南下之机,她随丈夫带兵回援,竟也似男人一般穿着一身铠甲,到了德聚丰的内宅,先卸了甲,又接过茶,一口气喝乾了便大马金刀地坐下道:「说来话长,还是两个多月前,骑哨突然传来音讯,夷人五部七个王子带大兵分头南下,我们一面点了狼烟一面将军户撤到山中。
「後来我们才知道,原来夷人选汗王总不能达成一致,秋高马肥之季会盟时也不知是谁突然提议各部带兵南下,明春重回草原时以所获最多者为汗王,因此夷人五部七王子便立即整顿兵马,分头南下。如今到辽东的便是赫图部落的哈尔朗王子,老汗王的小儿子,他当初分得的兵马最多,足有三万人。」
虽然辽东与夷地接壤,但真正与夷人比邻而居的还是多伦这样的台站卫所,因此大家对夷人之事知之并不多,此时皆惊奇地问:「为何小儿子手中的兵马最多呢?按说不是长子才应该得最多的家产吗?」
羊娜就一摆手说:「长子赡养父母多分家产是我们汉人的习俗,夷人却正相反,儿子长大了就分家出去,只留最幼小的儿子与父母同住,到了父母过世时便承袭父母的地位和所有的财产,因此哈尔朗王子手中的兵马最多,也是大多数人想推取的新汗王。」
她也知道大家必然会问为什麽哈尔朗没有当上汗王,便又道:「可是老汗王的三王子枮木格却是个能人,他分家出去时不过得了几百个牧人,但是不到十年竟然积累了八九万部众,兵马也差不多有三万。而且他一向有宽仁正直之名,就是老汗王生前也赞不绝口的,因此支持他的人竟比哈尔朗多,这才有了老汗王去了,新汗王选了几年没有选出来的事。」
钱夫人就叹了一声,「原来夷人也一样争夺嗣位呀!」封少奶奶瞥了她一眼,她便立即明白了,「陈夫人,继续讲吧,我们听着呢。」
宁婉心中一动,比起世袭或者以军功起家的武官,文官们在一层层的科举过程中有同窗、同年、座师等等人脉,而且他们又四处任职,比固守在一处的武官消息的确要灵通很多,且封少奶奶的哥哥又在京城里,因此她们应该知道一些皇位争夺的事情。
其实皇位什麽的,宁婉从来没关心过,实在应了一句俗话,「天高皇帝远」,在虎台县人看来,谁做皇帝与自己有什麽关系?老皇帝死了,新皇帝登基,除了城门前会贴上一张黄榜以外,还不是一样的过日子?就是各家的婚丧嫁娶也都不相干,反正那榜文到了虎台县早已经过了许久。
但是她突然间想到了洛氏兄妹,洛嫣先前可是成了皇子妃的,按卢铁石所说,皇帝只有两个儿子,争皇位应该就在他们之间了。那麽,其实洛冰和洛嫣先前是借了皇子的势力?那麽他们过去是不是也卷入了皇位的争夺?现在他们却没有?
她最远只去过安平卫,对於京城的事不过听人道听涂说了几句,又何必在这胡乱猜测起皇位纷争呢!宁婉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便轻轻地摇头一笑,又听羊娜讲述此次夷人南下的种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