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浅瑜默不作声,想起自己出宫时,嬴准站在宫门口看着她的模样,自己临出宫前还在埋怨他,如此想来,他定然觉得自己不信任他了,摸了摸肚子,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刚刚宫门前还有旁人,她怎麽能对他使气?
心里怀着愧疚,浅瑜在李氏这里也越发坐不住,与李氏说了些话便重新上了马车,上马车时,浅瑜已经没了来时的慌乱。
街市本应嘈嘈杂杂、人来人往,如今却极为静谧,马车不快不慢的向宫中驶去。浅瑜坐在车里听不到外面的响动,心里狐疑,刚想挑帘去看,马车却突然停住,一声落地声後马车开始掉转方向。
浅瑜察觉有异,握紧手里的帕子,随後耳畔响起兵器碰撞的铿锵声,那令人惶恐的声音越发远离时,马车突然被挑开,药粉挥洒,浅瑜来不及看清来人便陷入晕厥。
卫沉与一众暗卫自车夫被杀後便现身阻拦,与马车旁的侍卫一同与突然出现的白衣人交手,卫沉功夫不弱,暗卫向来训练有素,那些白衣人不是对手,但随着一人出现情况急转而下。
那人跃空而来,似潜伏周围许久,卫沉猝不及防,手臂被剑割伤,数十招後,卫沉冷汗阵阵,提不起内力。
来人左手执剑,招招对着卫沉命门,卫沉见皇后的马车被挑开,心下一急,一个不防胸口一痛,只见那人眼眸一眯,果决地一剑刺入,而後毫不恋战踏地而起,随着一众白衣人消失在街巷。
卫沉忍着胸口的疼痛,剑撑在地上,猛吐一口鲜血,对着匆匆赶来的宫卫道:「速去禀告皇上。」
白衣人自属下手中接过陷入昏睡的浅瑜,抱上另一辆马车,因人皮面具的阻隔看不清他的神色,修长的手却在浅瑜面颊游移。
平日见她,她总是冷冷清清,自上次一见她是否对他生了厌?手指覆上她的小腹,他心口疼痛,这是他这麽多年来第一次兵行险招,不惜暴露自己。
听到她有孕後,心底的嫉妒似乎到了极点,陆照棠、嬴准是害死她父兄的人,以她的性子恐怕难再原谅,剩下的就是想办法让她彻底对嬴准心死。
白衣人将人一路抱进郊外一处内宅,将人放在床上,回身之际却看到腰间挎着长刀、同样遮掩面目的一人,眼眸一垂,白衣人低声道:「舅舅。」
来人身穿劲装身量高大挺拔,黑色帷帽下眼睛瞪的老大,周身好似带着怒火,声音沙哑地道:「你可知嬴准一旦发现我们,十几年来的筹谋将会在顷刻化为乌有?」
白衣人转身,重新看向床榻上的人,声音淡淡的,「不会发现,舅舅无须担心。」
来人的黑眸酝酿怒意,声音再不隐忍,怒斥道:「你娘为保全我们周氏一族忍辱负重,舍命为你後世安生,我卧薪尝胆,不惜牺牲孟家偷梁换柱救你,你怎可为了一个女人不顾全大局!」
白衣人收敛眉目,声音低沉,眼眸锐利的看向那挺拔男子,「既然拥我为王,舅舅应当相信我,而不是这般以下犯上。」
那人一怔,恍惚间似看到当年决绝的妹妹,眼眸一垂,声音有些沙哑,「你自小善筹谋,但越到关头越要谨慎,我此番去北边战场,定会赢得盛家军的信任,你要保证切不可露出马脚。」
灭国之恨,诛族之仇,他不能忘,白衣人看着那人走远,手握成拳,而後看着床榻上静静沉睡的人,面色绷紧,他要江山,也要她。
热!浅瑜眼皮沉重,但周身的热气让她不得不从黑暗中转醒,看到眼前的一切彷佛置若梦中,大火肆虐的枯宅她无比熟悉,这场景曾一遍遍出现在她梦中,周围热气蒸腾,似要灼烧肌肤。
浅瑜陡然睁大眼眸,不是梦!
她手脚被缚住,任她如何挣扎仍撼动不了半分,小腹阵痛,她心底慌极,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周围石柱掉落在侧,挣扎间,她看到对面同样被缚住的端阳公主。
挣扎的双手一顿,浅瑜死死的看着昏迷中的端阳公主,与上一世一样,她与端阳一同被掠至枯宅,上一世的端阳被陆照棠救走,她则被丢弃在大火之中,绝望的被火舌肆虐。
想到这,她忽地回过神来,她要冷静,如今肚子里还有孩子,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外面不断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浅瑜更是加快摩挲手下的绳索。
大火蔓延、烟气弥漫,浅瑜抬首间只见一人跃入,那人身着龙纹黑袍,身量挺拔,肩宽体硕,侧颜棱角分明,样貌俊美,是浅瑜所熟悉的,那人对她百般宠爱,自大婚後再未让她难过,宠她、顺着她,让她卸下心房。
嬴准。
呼喊声几乎卡在喉咙,却见那人急急向对面的端阳公主走去,乾脆俐落的将人打横抱起,再不做停留,自大火中离去。
浅瑜手下一顿,眼睁睁看着那人的背影,灼热间,浅瑜咬紧口中的棉布,拚命让自己冷静。
然而大火像愤怒的鬼龙,顷刻间将枯宅吞噬,烟雾弥漫,熏得浅瑜眼眸火辣,呼吸急促,双眼昏花,手下的动作越来越慢,再也维持不了清明。
朦胧中,浅瑜隐约见到一白袍身影急匆匆向她靠近,她隐隐觉得熟悉,但疲惫的身躯和不间断的焦虑让她不能思考,脑海里不断浮现刚刚嬴准抱着端阳公主离开的景象,再也支撑不住,陷入黑暗中。
室内静谧,烛火微微摇曳。
耳畔响起水声,随之而来的是刻意放缓的脚步声,而後额上被覆上一阵温热,喉咙乾涩疼痛,一阵轻咳後浅瑜缓缓睁开双眸。
烛光幽暗,但浅瑜刚刚从黑暗中醒来,仍旧有些不适应烛光,当眼前的光圈由朦胧变得清晰,耳畔传来一声清脆——
「您醒了?」
浅瑜怔怔的看着头顶的纱幔,未做声。
随着丫鬟急促的脚步,沉稳的脚步渐渐接近床榻——
「你醒了?」
浅瑜收了心绪,偏过头看向来人,是嬴冽,而後又是一阵轻咳。
嬴冽拿过一侧准备好的水坐到床榻,小心的要喂浅瑜喝下,为她解惑,「这里是兖州,离京中不远,我已去信给皇兄,你不必着急。」
浅瑜垂眸避开他有些逾矩的动作,接过水杯,喝下杯中的水,手下汗湿的摸了摸肚子,抬头看向嬴冽,「楚王怎麽会在这里?」她的眼眸被烟熏得通红,声音也有些沙哑。
嬴冽丝毫不在意她的排斥,接过空茶盏又为她倒了一杯水,随着流水,他的声音沉稳,「盛将军战死沙场,皇兄命周扬暂代军务着实不妥,周扬身分特殊,本就掌管兵马,人心难测,若一旦掌管北边盛家军,只怕有朝一日会成为大尧祸患,我半个月前与三哥一同出发,想要回京劝阻,谁知路上见到你被困在着了大火的枯宅。」
从他口中听到父亲的消息,浅瑜心里一慌,却未曾克制自己面色上的担忧,只是垂下眼,淡淡地道:「多谢楚王相救。」
嬴冽目光灼灼的看着坐在床榻上暗自落寞的人,而後手扣紧茶杯,声音刻意放柔,「你怎麽会出现在兖州?」
浅瑜摇了摇头,眼里透出疲惫,「我想睡了。」
嬴冽未再做声,看着她闭上眼睛,等了许久才抬步离开。
门声磕动,浅瑜才又睁开眼眸,房内昏暗,她眼睛乾涩看不清房内的摆设,思绪却异常清晰。
上一世大火中出现的是陆照棠,在她濒临绝望之际,陆照棠突破火海将端阳公主救走,这一世一切未变,只不过出现的是「嬴准」。
浅瑜侧过身将自己埋进被子,眼眸有些湿润,刚刚大火中她不是没有心痛,委屈一直梗在心口,若不是经历过一次,她几乎要以为那人是嬴准,是不是因为在乎了,所以心乱了?
他将她照顾的太好,即便她刻意忽略,那份好也在潜移默化中侵入她的骨髓,让她忘不了,在他的保护下,自己竟然变得如此脆弱甚至失了冷静,浅瑜眼眸酸涩,将自己缩成一团,原来自己竟如此迫切的想见他。
门外,嬴冽看着天上因为云的遮掩而变得残缺的明月,俊颜看不出神色,往日透着玩世不恭的桃花眼,此时也深邃的看不见波澜。
御书房幽暗,五更敲响,嬴准仍旧端坐在案前,目光沉沉一脸肃穆,彷佛化作石像,只有骨节作响的声音让人清楚此时人已怒极。
是他疏忽,他应与她一同出宫的。
卫游问完诊便直奔御书房,看着面色铁青的嬴准,眉头跟着肃然,「回禀圣上,卫沉大人伤势严重,最快也要三日才能清醒。」
嬴准闭上眼眸,思绪百转千回,将那日渐明朗的事在脑海里一一梳理,分析她最有可能被掠去的地方以及对方的目的。
电光石火间,突然一个念头在脑中炸裂,他睁开眼眸,震惊起身,对着卫流道:「嬴冽如今身在何处?」
自从那人曾出没於青州,卫流便命人潜伏在青州,虽没有什麽发现,但对楚王的行踪了若指掌,闻声立刻答道:「月前从青州出发,此时正在来京的路上,今早来报,楚王现已到达距京城百里外的兖州地界。」
嬴准眸光沉沉,起身立在窗前,在兖州,距京百里,这一来一回,快马加鞭也不过一日光景,若是功夫上乘,只怕一日也用不上,「你觉得楚王身手如何?」
卫流眉头一蹙,略作思考,面露愧色,「属下不曾察觉,但卫沉以前曾说过,他看不透楚王的路数。」
嬴准冷哼,卫沉修习的武艺揉合百家所长,如此看来,他似乎并不了解这个自小便被父皇打发去青州的皇弟。
「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