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想了这麽多,云潜到这时还是有些犹豫。
云倾拉了拉他的衣襟,轻声道:「爹爹,我不想和云仪扯上干系。有她这种身分的堂姊,我会被人笑话的,也会被人看不起。」
她是真心不想让父亲卷进这样的争端中,才会有此一说。
云潜被她的话打动了,「我家小阿稚哪行被人看不起,万万不可以。」
虽然云倾和他的对话很简短,但他之後就不再提云仪的事了。
何氏、云倾都长长松了口气。
之後不管锦绣里闹得多不可开交,何氏只当不知道,依旧有条不紊地操办着云佩的婚事。
云仪死了,宣王不过为她叹息几声而已。他就要迎娶王妃了,虽然他对张英黎没有多少情意,但太后把她慨然同意为他冲喜、殉葬的事说了,宣王深受感动,觉得她可以和自己同生共死,因此对她生出敬重之心。
杜氏和程氏的厮打最後也争不出什麽,不过是不了了之。杜氏还在闹,但云仪的死改变不了什麽。
她死了,娘家和夫家都有喜事,宣王隆重迎娶兴国公的爱女张英黎为妃,云佩则如期嫁到西凉侯府,成为王亮的新妇。
两桩喜事,对比之下云仪的身後事越发凄凉。
杜氏把定国公府拉下水之後,胡家趁机落井下石,定国公恼怒之下对涂府尹提起往事,「小婿当年曾目睹胡不竭因在花街柳巷胡作非为而惨遭毒打,胡家因此记恨上他,他出使高丽,中途受伤折返,传言便是胡家做的手脚。涂大人怕是要盯紧胡家了,我怀疑是胡不竭还记恨着当年之事,想藉云仪之死来报复小婿,但他时运不济,遇到能手,反倒把自己的命送了。」
「国公爷说的有理,有理。」涂府尹额头冒汗,唯唯答应。
接着,顺天府衙门又开始调查胡家。
定国公可不肯就这麽算了,自己虽不便开口,却暗中命人放出风声。
「顺天府欺软怕硬啊,刀上有个定字便要查定国公府,可那胡不竭身上还有十几道飞刀的伤口呢,为什麽不查于家?还不是怕了于太尉。」
这流言传开了之後,胡家屡屡催逼,涂府尹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去了于府。
于太尉位高权重,涂府尹连他的面也见不着,只见着于家九爷,就是当年曾向程氏求婚、程氏嫌丑不肯下嫁的那位。
于九爷度量不大,还记恨着定国公府不肯许亲的事,乐得看定国公府的热闹,坚持不肯交出高师父,只道:「明明是胡家和定国公府闹别扭,不知怎地闹大了,出了人命,这和我于家有何相干?高师父确实是会飞刀绝技,但他当天在府里没出去,根本不可能是他做的。」
涂府尹再三央求,于九爷仍是不允。
直到涂府尹第四次登门央求,于九爷才算开恩让高泰出来。
虽然高泰不过是名武师,涂府尹却不敢怠慢,问话格外客气,「请问高师父,案发当天,你可曾出城?」
高泰人到中年,高高瘦瘦,目光极为敏锐,听了涂府尹的问话皱起眉头,神色勉强地道:「不曾。」
涂府尹道:「高师父可知道这世上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这飞刀绝技?」
高泰有些苦恼,「我师父早年间便去世了,又没有别的师兄弟,我真的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谁会。」
涂府尹深表同情,「这可真是奇怪极了。高师父,例行公事,我能借你的飞刀看一看吗?」
高泰随身携带飞刀,便取出来交给涂府尹一把。
涂府尹将飞刀带回顺天府,仵作拿了飞刀在别的屍体上试了,伤口和胡不竭身上的伤口完全吻合,一模一样,这可就有点说不清楚了。
高泰说他当天不曾出城,但涂府尹却接到一封没署名的告密信,信中说高泰说谎,他当天明明是到山里会朋友去了,那朋友住在七星村,村里许多人当天都见过他。那告密者还声称他便是见过当天在七星村见过高泰的人之一,若官府有需要,可以出面作证。
涂府尹拿着这封信又去找高泰,高泰有些惊慌,「我……或许去过吧,我忘了。不过我真的没杀人,我和胡不竭、云仪素不相识,杀他们做什麽?」
涂府尹虽然很不愿意得罪于太尉,但高泰的飞刀和死者伤口完全吻合,当天他又进过山,而且官府询问之时先是撒谎,後来迫不得已才实话实说,嫌疑重大,只好将他抓捕到顺天府,连夜审问。
这是云仪、胡不竭命案发生後第一次抓人,抓的是于家的人。
「难道宣王小妾与福建总督爱子的死,和于家有干系?」
一时之间,流言四起,京城士庶百姓议论纷纷,对这桩命案的兴趣更大了。
有好事者猜测起于家对云仪、胡不竭下手的原因,「宣王小妾不过是名弱女子,于家犯不着对付她,一定是胡不竭得罪了于家,于家要对付的是他。宣王小妾无足轻重,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也有人反对,说不是于家要对付胡不竭,而是定国公府要对付胡不竭,因为定国公的女婿云湍和胡不竭有仇,曾被胡家设计打断腿,因而落下残疾,不能做官。定国公的女儿程氏又和夫家大嫂杜氏不和,故此特地设下这毒计,将云仪和胡不竭一起杀了,既为云湍出了口恶气,又令杜氏失去爱女,痛不欲生,真是一箭双雕一举两得啊。
但是也有替于家、替定国公府抱不平的,「明明是胡不竭见色起意,想要抢走宣王的爱妾,定国公府的家丁路见不平拨刀相助罢了,于家那位高师父杀了胡不竭也是为民除害,胡不竭那种人还不该死?」
宣王和宣王太妃对云仪的死本来并不在意,但于家的人也被牵连进去之後,宣王太妃沉不住气了,「云仪死不足惜,可她的死竟往于家脸上抹黑,这不能忍。」
宣王太妃差心腹去顺天府衙门,告诉涂府尹,云仪犯了错,宣王府勒令她在许明寺修行,并没有差人接回。云仪擅自回京,可见这女子性子野蛮不听教训,若她和胡不竭有所勾结,也不足为奇。
宣王太妃这是不惜往云仪身上泼脏水,也要对得起于家了。
有一个肯牺牲的人就好办,涂府尹和幕僚细细商议过後,呈报皇帝,「陛下,这桩案子因为在场的人全部死了,故此极难破案。依现有的种种迹像来看,应该是宣王小妾云仪不守妇道,在许明寺修行期间私自外出,路遇匪人,胡不竭和定国公府的护卫恰巧遇上,拔刀相助,最後全部遭到匪徒的毒手。」
涂府尹这说法算是给胡家、定国公府都留了体面,但有一点却说不通,就是胡不竭为什麽会有那样奇特的刀伤。
关於这一点,涂府尹也早和于家、高泰暗通了声气,因此他这样解释,「案发时,于家武师高泰正在七星村访友,根本不可能分身作案,所以这件案子确实和他无关,他之前推说没进山,也只是不想惹上麻烦罢了,并非心虚隐瞒。或许这群匪徒中有擅长使飞刀之人,也未可知。」
这桩案子越闹越大,牵连的人越来越多,皇帝也不愿看到这种局面,因此涂府尹这息事宁人的说法他很满意。
皇帝叹息道:「一个任性无知的女子连累了许多人惨死,甚为可惜。」
他认可了涂府尹的说法,口头褒奖了胡不竭及定国公府,同时下旨派兵在山中搜捕缉拿盗贼,务必要将匪徒捉拿归案。
涂府尹想着这案子算总是交代过去了,暗地抹了把冷汗。
宣王府、于家、定国公府都满意了,胡家死了人,自然是无论如何都不甘心的,但胡不竭好歹落了个见义勇为的身後名,也算有一点小小的安慰。
最惨的是云仪,死都死了,还落了个任性无知、不听教训害了许多人命的评语,蒙上污名。
杜氏不甘心这样的结果,四处为云仪奔走,但于家、定国公府都恨她多事,早就交代下去了,哪有人理会她?杜大人和武氏也不肯陪着她胡闹。
如今府衙她进不去了,其余的衙门也不管她,杜氏哭诉无门,气恨交加,病倒在床。
杜氏以前也生过病,但这次最为凄惨。她常常在梦中醒来,惊呼云仪的名字,「仪儿,仪儿!」但见月光洒地,寂静无人,冷冷清清,她那温柔体贴的仪儿却再也不会答应她了,每每想到此,她便痛哭失声。
【第七十二章约法三章不得亲近】
杜氏如今的惨状,李氏到石桥大街做客的时候也提到过,言下之意很是同情。
云倾在旁边听着,没什麽表情,也没什麽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