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再看一眼身边的六公主,灵药突然有了一点点的愧疚,是她连累了六公主。或许是两队公主仪仗先後驶出长公主府,让苏力青的人马分不清哪一位是她,索性一并掳了来。
灵药开始在脑中思索着对策。似乎是入夜了,外头隐约传来了丝竹声。
方才拦道之人喊着「这分明是华棠馆的逃奴」,若是在荒郊野外,又怎会入耳皆是靡靡之音?莫非,这里是华棠馆?可华棠馆在京城西边的秣陵巷,而她们分明是被带到了城外。
若能再由城外带进城内,那五城兵马司就是个摆设,同理,陈少权也是个没用的摆设。
青楼、妓馆、茶寮、绸缎坊等等,很多都是大楚各地州府在京的耳目,那麽,华棠馆是不是辽人在京的耳目?若是如此,又怎能轻易暴露?想着这些,灵药只觉脑中疑云密布。
当她们被提出来时,外头已是黑夜。
六公主一贯跋扈,还嚣张道:「把你家主人叫出来,本宫立刻斩了他!」
灵药用小手指勾勾她的小手指,示意她噤声。
人家都绑了你了,还会怕你斩了他?
待两个人眼睛上的黑布被摘下,灵药被眼前的光亮刺了刺眼。
堂中开阔,竟是女儿家的香闺,侍女五六人立在一边。
六公主闻了闻这里的香气,只觉得自己浑身脏臭难耐。
有几个侍女上前来服侍。「我家姑娘吩咐咱们来伺候二位姑娘梳洗打扮。」
六公主暂时放下脑中的担忧,兴高采烈的跟了上去。
灵药却纹丝不动,她此时的样子一定很难看,一身脏污,发丝打结。
「薛姑娘,我知道你在。」她平静地看着这间内室道。
内室无门,只悬了一匹绣着双鱼戏荷的锦缎。
良久,里头响起了清脆若铃的笑声,「民女跟公主请安了。」
即使狼狈,灵药仍在椅上坐下。
薛整整着了一身水红衣衫,外头罩了一层云纱,走起路来影影绰绰,很是动人。
她原就生得美丽,今日细看,高鼻深目,竟有几分异族人的长相。
她笑着站在灵药面前,上下打量一番。「都说苏婆诃艳绝西凉,当年我不信,千里迢迢追上了送嫁的车队,远远看了一眼,才知世间果然有这般绝色,没想到公主比她还要美。」
灵药垂下眼睛。她母妃的美毋庸置疑,不需要旁人来说。
她抬起头,认真地道:「薛姑娘,我以为你是辽人,现下却发现你是西凉人。」
薛整整闲适一笑,吩咐侍女将屋内的香兽点上。「公主怎知是我?」
上一世,薛整整不过是京城名妓,却和卫国公世子有了纠葛,令他声名狼藉一度消沉,她若无大志,何必与陈世子有牵扯?寻个好人家,自有她过不完的荣华富贵,偏偏去纠缠卫国公世子——当然,也有可能是卫国公世子长得再世潘安,姑娘们看了就赖上了。
但薛整整既然掳了她,那自然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灵药掸掸身上的灰,认真地看着薛整整指挥侍女摆弄香兽的身影,微笑道:「你身为西凉人,却勾结苏力青,只不过是为了那颗舍利子罢了。」
薛整整倏地抬起头,看向灵药的目光有些恍神。「你是怎麽知道的?」
灵药笑了笑。「你猜。」
无上大德高僧,连身边念佛鹦鹉的舌头都会化为舍利。灵药没有猜错,姜许带给她的玻璃珠子正是一枚舍利子。
西凉举国崇佛,铸浮屠,立庙塔,孩童不识字先念佛,苏贵妃便是如此,她大字不识一个,却会背诵万卷佛经。淮阴侯姜许带给灵药的五彩丝线系着的玻璃珠,乍看平淡无奇,再端详,玉润冰清,便知其不凡。
此时见薛整整未施粉黛的面上,高鼻深目,隐隐有几分异族之相,再听她说当年曾偷偷瞧过送嫁路上的苏贵妃,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薛整整必是西凉人。
西凉国破,城池遭毁,数万百姓流离,她或许曾是其中之一。可她的母妃只是西凉不知出了几服的宗室之女,身上又有什麽秘辛呢?而辽人与薛整整又有何牵扯?
灵药心中疑虑丛生,面上却从容不迫道:「薛姑娘,唤人来与我更衣。」
因为,该急的人是她。
薛整整面色难看的命人服侍灵药去更衣。
看着灵药虽落魄却从容的背影,薛整整有些紧张地坐在了镜前。
她在京城蛰伏数年,却在今日第一次暴露身分。
原因无他,前些日子和苏力青在聚宝门前的双簧,原本是为了让这十公主救美,从而和十公主搭上线,未料横空杀出陈少权,竟将苏力青抓进了牢里。
足足半个月没有苏力青的消息,令她惶惶不安。
数日前,大辽三皇子萨纳尔万里传书告诉她,被他们囚禁的高僧负图病危,若见不到昙无达法师的舍利,绝不吐西凉皇宫的至宝藏地。
昙无达法师涅盘,所得舍利一石四斗,藏与西凉兴国寺。负图奉昙无达之命,镇守西凉皇宫的至宝。而大辽在西凉国破时,曾大举搜刮金银,连兴国寺供奉的舍利也不放过。
负图为寻回法师舍利,与大辽做交易——以法师泰半舍利,换取至宝藏地的方位。
整整五年时间,大辽无法拿到真正的舍利,负图便始终不吐实。现下,负图命在旦夕,若他死了,这西凉国的宝藏便成了谜。
年前,在西凉国四处流窜的落魄王族苏煌,曾扮叫花子面见住在伯周府的淮阴侯姜许。
他们想到了大楚的宠妃苏婆诃。苏婆诃是正经的西凉王族宗室之女,西凉国宝藏的秘密或许在她手里。
薛整整紧张地搓揉着自己的双手。她情急之下使计掳获十公主,原本打算放弃京城的据点,只是未料到十公主竟将舍利一事说中,看来,她比想像中知道的更多。
灵药却在一边沐浴一边思索着脱身之法。
这里显然真是在华棠馆内,隐隐约约的丝竹弦乐声令她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只是这里距离前厅想必很远。
华棠馆本就在秣陵巷里,距离三山门很近,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人自城外带进来,其中必定有暗道,这暗道定在地下。世人一定想不到,这烟花之地竟会藏了两位金枝玉叶。
将乾净的衣裳换上,灵药青丝未拢,在四位侍女的包围下,闲适的去挖粉盒里的香膏。
六公主突然从一旁挤了过来,一伸手用食指使劲儿挖了一大块香膏,放在手里搓揉一番,这才往面上搽。
「本公主也来用用民间女子的香膏。」她洗得乾乾净净,心情不错,「既来之则安之,我听着有唱戏的声音,喂,叫你家姑娘给本公主叫几个人来唱曲儿听,不听旁的,就听《玉楼折春》,太后娘娘不给我听,我偏要听听这是什麽戏。」
玉楼折春,不就是上京赶考的书生看上了倚楼相看的官家小姐,一味的痴缠,最终获得小姐的青眼,两人私定终身,却被小姐的爹爹棒打鸳鸯,约好了一起寻死,结果小姐香消玉殒,书生却临阵反悔,最终,小姐变成了厉鬼找书生寻仇的故事。
好好的天家公主自然不给听这出戏,尤其是嚣张跋扈的六公主,万一听进去了,去午朝门抛个青眼啥的,那还了得。
「这里又不是戏园子,上哪儿听戏去。」灵药一句话打消了她的念头。
六公主指指身边寸步不离的侍女。「就你,脸圆的那个,你来给我唱一段儿。」她又指了旁边瘦点的,「还有你,下巴长的那个,你来跳个舞。」
圆脸侍女和瘦削侍女两个人同时脸色一白,一个抿嘴表现倔强,一个把头低了几分,看不出情绪。
灵药难得和六公主站在同一阵线,「有唱有跳,还缺一个拉弦的。」她望着後头那个,「就你了。」
侍女们你看我我看你,良久才有一位侍女低声道:「二位公主,咱们都不会唱戏。」
六公主皱眉,手一扫,桌上的香膏粉盒子、牛角梳子、小碗的茶盏匡当被扫落在地。
「凭你们也敢在本公主面前一口一个咱们,你们也配!不会唱曲儿不会拉弦,你们跟着本公主做什麽?滚远儿点!」她站起身,盛气凌人斥道。
灵药还加油添醋吓她们,「这要是在宫里,你们老早就被斩了。」
六公主不解地看了灵药一眼。「怎麽就斩了,十妹妹,你太暴虐了。」
灵药扯了六公主一把,其中两个侍女立刻就跟上来,灵药无奈地看了六公主一眼,使了个眼色给她。
六公主不明所以,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灵药借题发作。「六姊姊,你、你怎麽能说我暴虐呢?你在宫里头横行坤宁宫、称霸漪兰阁,怎麽能说我暴虐呢?」她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六公主大惊失色。「谁横行称霸了,你别血口喷人!」
灵药见她一副懵懂的样子,决定使大招。「六姊姊,卫国公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