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尼姑庵里有男人】
粉墙花影,禅房木深。
明感寺後山房的小门吱呀的被推开,从宫里头贬到这儿的小宫娥兰因红着脸自里头出来。
整了整略有些凌乱的衣衫,她用手背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脸,这几日倒春寒,外头冷,屋里头热,完事了之後又和那俊俏的郎君厮磨了好一会儿,出来脸就红通通的。
不怪郎君今日要个不停,自几日前公主高热不退,她被法雨那小丫头看得死死的,实在是寻不到空,今日晨起她感到不安,好不容易趁着法雨倦了,这才偷空溜了出来。
说起来,郎君的手可真好,软软的,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
兰因一路回味着走到寮舍前,屋里头一下子窜出个小丫头,脆生生骂道——
「又上哪儿浪去了?我才睡一会,又找不到你,今天我就问个清楚,你这整天不伺候公主,到底伺候谁去了?我问你话呢,你脸红个什麽劲?」
兰因捂着胸口倒退几步,一脸惊吓,「法雨妹妹这是干什麽,吓了我一跳。」
「你别跟我装,不要脸,一大早就在那发情,要不是公主还病着,我非跟着你去,当场捉奸!」法雨指着兰因就是一顿骂,「你瞧瞧你那副样子,裤腰带没系好也能出门?真想不到成日里打扮仔细的兰因姊姊,发髻乱着也不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这尼姑庵里被人调戏了呢!」
兰因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间,面上却不显露,一扭身子绕过了法雨,嘴里恨恨地说:「才多大的小姑娘,一口一个发情调戏的,到底是谁不要脸了。」
她在後头抱着膀子冷笑,「是啊,我还是小姑娘,兰因姊姊呢?啧,这小腰扭得……」
兰因心头一凛,暗自算了算月信,表情倒是不变,举手打起了薄棉帘子。
明感寺的寮舍乾净整洁,四壁雪白,除此之外,再无装饰。兰因怀着心事进了内室,却猛地被床榻上坐起的十公主迷住了双目。
十四岁的雪白少女,只将小小的脸蛋露在鸦青色的土布被子外,尖尖的下巴抵着被子,一双黑眼珠子好像盛了汪荡漾的碧水……公主真好看啊!
兰因面上不禁露出几分嫉妒,好一会才呐呐道:「公主醒了……」心头却冷笑数声。
即便是天家公主又能怎样?生得美若天仙又如何?还不是困顿在此,无人理会。
十公主周灵药微微点头,不再言语。
不知为何,兰因感到心虚,直接去端地上的炭盆,却忘了盆烫,哎哟一声将炭盆摔在地上,一时间屋里灰烟四起。
兰因手忙脚乱地去收拾地上的残局,外头法雨听见了声响,窜进来看见烟雾弥漫,赶紧去开窗子,一边开一边骂着——
「你能干什麽?是不是得再请个丫头来伺候你啊?公主还没好全,呛着了怎麽办!」
灵药在烟雾中找寻着法雨的身影,瞧见她纤弱的腰肢伏在窗子上去支架子,不自觉的眼泪掉了下来。
芒芒苦海,佛怜世人,她回来了!
当今十公主,生母苏婆诃宠冠六宫十几年,出生时香气盈室,眉眼灵动,赐封香音公主,听上去再尊贵不过。
在今上膝下承欢十三载,苏贵妃却突然暴亡,在灵照寺做七七四十九天坛场,众僧念大悲咒,灵照寺住持进言,为使苏贵妃往极乐净土而去,需至亲之人舍身。
十公主乃是苏贵妃亲生女儿,自当舍身为母。
圣上命人在京郊将军山与牛首山之间寻了一间曰明感的小庵,特许十公主舍身,一应供奉不少。
事实上,她已被自己的父亲遗忘了。
在明感寺舍身的三年来,她受尽了欺辱和暗害——有满口慈悲的姑子,也有宫里头派来的婆子,只是她不知道,害她最深的竟是她身边巧言令色的婢女兰因,与人偷情也就罢了,还拉她下水,毁她声名。
这样的遭遇,让她在得知薄皇后要为她操办亲事时欣喜若狂。
她盼着,有一位良人能让她托付终身,摆脱不幸的命运。
只是命运何其可笑——
元朔二十一年春,作为质子长居京城的燕王世子拒婚十公主。
元朔二十一年秋,新科状元裴宗礼以早已订亲为由,拒婚十公主。
元朔二十二年春,国子监祭酒之子傅青煜拒婚十公主。
与此同时京城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多少人因此事夫妻生隙、名声尽毁,舍身明感寺的她,声名也连带着不堪起来,再加上三桩拒婚,她宛如被打入地底,无法翻身。
倒是後来,事情有了转机,卫国公上书为世子求娶十公主。
世人譁然。
卫国公连同世子行军在外,一切皆由卫国公夫人闵氏做主,筹办不过半个月,十公主便嫁入国公府。想到这里,灵药已是泪流满面,全身痛楚。
她曾彻夜绣嫁衣,也曾辗转不眠脑中刻画着未来夫君的容颜
她甚至为他缝罗囊、绣青鞋,满怀着一颗待嫁的心。
换来的却是三年的未曾谋面,独守空房。再见时,已是万军之前。高高站立在城楼之上的卫国公世子毫不犹豫一声令下,她便被箭雨淹没,横死阵前。
痛,痛得撕心裂肺。
思至此,再对上法雨回身看向自己的眼神,灵药却又笑了起来。
法雨怔怔地看着床上坐着的十公主,吓了一跳。
公主这是魔怔了吗?睡了三天被魇住了,怎麽又是哭又是笑的?
她猛地扑上去,抱着灵药就哭道:「公主这是怎麽了?您别吓法雨啊!」
灵药任由着法雨在她一旁哭,心里却是安心无比。
十四岁的法雨,原是官宦之女,父亲获罪後入了宫廷,分到她宫里时只比她大几个月,陪着七岁的她同吃同睡,感情堪比姊妹,只是到了这明感寺三年,她变得泼辣粗俗,油盐不进,那时的自己便有些厌倦,渐渐冷落了她。
不想到末了,还是这个泼辣的法雨为了给她求一个公道,一头撞死在大理寺的堂下……
对不起,灵药望着法雨的脸庞,满心愧疚,在这样缺衣少粮人人厌弃的明感寺,变得泼辣蛮横才是法雨保护她和自己的最好选择。
如今,她回来了。
生虽寒苦,她竟然还是回来了,回到十四岁,重活这一世。
烟雾渐渐散去,兰因撂下了一摊子狼藉在外头仔细洗她的手,法雨则跳下床去收拾炭盆,一边叽喳个不停——
「公主可吓坏我了!足足睡了三天,好在虚云师太老是老了点,为人处世上还像样,请了大夫来,才让我安了心。就是惠安那个老蟾蜍成日里听壁脚,打量着一旦公主不好了,她就往宫里头报信去。再有,您瞧瞧兰因,不像话!在尼姑庵里穿得跟个花蝴蝶似的……」
「有话当面说,背後嚼什麽舌根!」兰因冷着一张脸打了帘子进来,见十公主眼睛微动,忙换上一副温驯的样子,略带几分娇嗔道:「公主瞧瞧法雨,我不过是看今天公主身子大好,才换了身鲜亮的衣裳,就让她说了一天。」
见法雨呸了一声,眉毛一挑想要骂人,灵药轻咳一声,温声道:「吵得人头疼。」
兰因看十公主并没有不悦便放下心来,赔着笑脸问:「这会儿也晚了,灶上炖着鸡蛋羹,公主吃一些?」
灵药笑眼弯弯,仔细叮嘱,「鸡蛋羹多浇点香油,明早我想吃萝卜丝糕,配着粥喝。」
「公主还当在宫里头,这里只能跟着寺里的采买吃,明儿人家送萝卜,我才能做。」兰因心头不屑,面上就有些显露出来。
「後山的菜园子种了那麽多菜,摘一些便是,若是看菜园子的妙语拦着,就给她一些银钱,左不过咱们三个人吃,又能吃多少?」灵药认认真真地告诉她,「前儿你才拿了十两走,尽数给了妙语就是。」
兰因心头一跳,公主怎麽突然提起这十两银子?那钱早被她买了布料做衣裳穿了,哪还能再给妙语。她胡乱搪塞了几句,法雨就在一旁打岔——
「萝卜吃多了肚子里气鼓鼓的,公主少吃点吧。」
灵药点点头,从枕头旁拿了一本《妙法莲华经》递给兰因,吩咐道:「去藏经阁把这卷经书还了,今儿不用你伺候,歇着吧。」
兰因心头虚得厉害,听十公主这般吩咐,正好躲得远远的,先端了鸡蛋羹来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