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又想到聂缙,想到他尊敬爱惜的徐世柏,想到那个老混蛋想让他做的事,桩桩件件夹杂在心里便变成了一团火焰,灼得她难受。
一连几杯酒下肚,好似紧箍咒般的脑袋似乎轻松了许多,她抬头看着对面的男子,目光迷离,一时间,不知道是酒液的作用还是他那张脸的作用,她竟觉得似乎回到了前世,回到了长公主府一般。
那时,这个男子就坐在她的跟前,他被迫入府,即便是受命侍饭,表情始终是冷冷的,就跟石头一般,倘若不是她以他家人性命相逼,想必他早已绝食而死。
昭和扶着额头,看着眼前的男子,他的脸不再如从前那般冷硬得如同石头,反倒温润清雅,多了许多生动。那时的她求而不得,始终在为一个执念逼迫他,可如今想来,她似乎并没有真正的了解过他。
她带着几分浅醉的迷离,撑着下巴望着他,「沈拂……」
沈拂停了手中的杯盏,诧异的看着她。
「你爱过谁吗?」她突然问。
沈拂一怔,脸上发红,这样直接的问题叫人如何回答?半晌後,他摇了摇头。
昭和突然笑了,似乎有几分释然,「原来,你不懂得爱,枉费你这副好皮囊。」
他蹙眉道:「你错了,我懂。因为我已经感觉到她的到来,我正在学习如何……爱一个人……」这样的话在平时难以说出口,可是在这个安静的酒楼,在这样细雨霏霏的夜晚,他破天荒的说出了口。
「哦?」昭和提高了声音,突然笑了起来,「那很好,我一直以来都以为你就是个冷血的木头人,永远都不知道什麽是爱,永远都不会爱上任何人,哈哈……」
他定定的看着她,带着几分疑惑,一直以来?他们有多少接触,竟能让她有这样认知?
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难道他们前世就认识,今生再次相逢吗?
「我送你回去吧。」他走到昭和的身边,弯身问她,靠得近了,似闻到一股惑人的馨香,不知从她发间还是从她身上幽幽散发出来。
「倘若你被一个女子用了权势逼迫你成亲,你会如何?」昭和突然问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他立即断然回道:「士可杀不可辱,倘若我不能脱身,必定设法让那女子同我一起同归於尽!」
同……同归於尽?昭和蓦地抬头,一双烟眸愣愣地看着他,她中毒之後沉睡三年,那三年之中也能听到一些外头的讯息,她似乎……似乎再也没有听过江南第一才子的消息……
她恍然记起,蓦地闭上眼时,彷佛听到有人在她耳畔轻声说——
你死也算不得孤单,至少还有个人陪着你。
那声音……那声音渐渐清晰,原来是他,他那样一个高傲的人,选择了同归於尽。
她怎麽没想到呢?并非是他有多爱她才会跟她一同死,只是清傲如他,根本就不容许自己成为一个谋杀犯、一个毒杀者,所以他选择了同她一起死。
昭和叹了一口气,她望着他的脸,伸出手轻轻拂了一下,道:「今日的我……似乎可以原谅你了……」
沈拂错愕的看着她,只觉得她看着的,似乎是眼前的他,又不是他。他便是再聪明,也想不出这话的意思,不清楚这是不是她的醉话?
昭和倒是心里轻松不少,恨一个人总是很沉重,放下了恨,心里反倒松快了许多。
酒楼时常有胡姬来跳舞,正中一个方台,昭和瞅见,带着几分醉意上了方台,叫道:「可有人来替我击鼓?我今日也来做一回胡姬!」
沈拂看她这样子八成是醉的厉害了,正打算过来阻止,却见她兀自跳起了胡旋舞。
这胡旋舞乃是西域胡姬带过来,无论是在民间还是宫廷都很流行,沈拂发现她只会几个简单的动作,却像模像样,不自觉替她击起了鼓点。
随着鼓点舞动起来,女子身姿妖娆、衣袂翻飞,鼓点越来越快,她也跟着飞快的旋转起来,沈拂看得眼花缭乱,只见鹅黄色的衣衫如同一朵花儿,几乎看不清她正面背面的模样……
到底是带着醉意,鼓点落下时,她一个旋身,身子一歪正要倒下,却被一个人拦腰扶住,她向後一仰,正好靠在他的怀中。
昭和醉笑道:「没跳好……」
沈拂专注的看着她的脸,柔声道:「跳的很好了,比宫廷舞师跳的还好。」
昭和指着他笑,「你见过宫廷舞师?吹牛……」
她的手指就快要点在他的脸上,调皮的样子彷佛一个邻家女孩,沈拂望着她的眼睛,心跳突然急促起来,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抱着她竟有些不想放手。
「我没有吹牛。」他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他靠她靠的很近,近到只要一低头就可以亲在她的脸上。
昭和还想说些什麽,却听到外头一声呵斥,「你做什麽?放开她!」
沈拂一惊,手蓦地一松,昭和「咚」的一下落在木板台子上,门口的玄衣男子大步走过来,双手拦腰抱起昭和,恼火的看了她一眼。
昭和皱着眉头,不满的嘟囔,「聂缙,你大吼大叫做什麽?他抱着我好好的,都是你害我跌了一跤,我腰都疼了。」
聂缙浓眉紧缩,冷冷看了沈拂一眼,「沈公子好闲心,这个时候还在此饮酒?」
沈拂镇定下来,勾唇讥讽,「倒不知道聂兄做了什麽事,竟惹得司徒姑娘借酒消愁?」
聂缙冷笑一声,「自家事,不劳操心!」说罢,抱着昭和转身便往外头去了。
昭和如同小猫一般从聂缙的肩头伸出手,对着沈拂招了招,说:「改日再来试试身手!」
酒楼外,男子骑马而来,似是已经翻身上马,传来马蹄的声音。
沈拂缓缓走出酒楼,望着迷蒙的黑夜,除了几许灯影,那女子已经消失在夜幕之中。
一股淡淡的落寞在心中升起,他回想着她对他说的那句话——我想我可以原谅你了。
这究竟是什麽意思?
他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发呆,细雨丝丝打湿了他的头发和青衫他都不自觉。
一个身着碧衫的女子撑着油纸伞出现在街角,她手上撑着一把伞,手里还拿着一把伞。
她看见聂缙抱着昭和出来,也看见沈拂跟着出来,看到他呆立了半天,忘记了时辰,她无奈的笑了笑,款款走过来,到了他的身後他似还没察觉。
「师兄,我来给你送伞。」
【第二十四章秋容殒命苏州】
聂缙带回了昭和,春华看到她这样,立即下去煮了醒酒汤来。
昭和知道自己并没有醉,她斜眼睨着男子,伸手推开他,「你走,我不要看见你。」
聂缙握着她的手,深深地看着她,「别闹。」
「你走啊!」昭和突然撑起身体用力推他,
聂缙心中一痛,直直的立在她跟前,握着她的拳头对着自己的胸口用力捶去,「公主难道忘了,除了长公主府,聂缙并没有家!」
昭和一呆,定定的看着他,看到他眼底的痛,心里却依然不服,「你不是还有那个老家伙,还有那个碧媛吗,你干麽不去找他们?」
聂缙用力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公主的确可以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你却不能决定我的去向!我既然答应守护你,便不会做个背信弃义的人。只除了,你真的厌弃了我,真的要我走,那麽我会安静的离开……」说着,他缓缓放开了她的手,立起身转身向门外走去。
「聂缙……」昭和轻声呢喃着,哽咽着,男子的脚步定住了。「别走……」
他回过身子,半跪在床前,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
昭和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喃喃道:「我不想要你走,我只是害怕……我害怕被人背叛,秋容以前没有背叛我,可是现在她背叛了,我是怕你离开才会这麽紧张,才会变得看起来讨厌你,可是你知道的,我怎会讨厌你?除了你,这世上我还能相信谁呢……」
他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安慰她,「你别担心,一切都会过去的,你若是心里不舒服,便用力的打我几拳头,撒撒心里的气,别憋坏了。」
昭和伸出拳头在他胸口捶了几下,被他的话逗笑了,道:「打你有什麽用?若是打坏了你,不是平白害我难过?」
他看着她又笑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带着几分戏谑道:「你的意思是,打在我身痛在你心吗?」
昭和被他肉麻的话羞红了脸,啐道:「也不害臊,就你这铜墙铁壁般的胸口,还能感觉到痛吗?痛的是我的拳头才对吧。」
聂缙笑了笑,握着她的拳头轻轻揉着,柔声说:「真的捶痛了?那我替你揉一揉?」
昭和柔媚的睨了他一眼,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发觉我离不开你了,这可怎麽办才好?我说真的,一天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