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啧,谁家没教养的娃儿会趴在石头上,你当石头缝里有金子捡。」

夏令涴费力地从花圃环绕的石碑上爬起来,疑惑地望着对面只比她高半个头的女娃儿,同样都是小娃儿,对方的家教怎麽看都透着一股趾高气扬的味道。

「啊,瞧这脏兮兮的衣裳、老旧的花样、枯草般的发丝,千万别是院长新收容的丫头。」

夏令涴抖了抖衣摆,上面不单有泥土、草屑,还有揉压过的花瓣,不过,瞄到对方那红绯色的蔷薇花六幅儒裙,怎麽看都是皇城里最新的式样,她的的确比不上。

「嘁,丫头们是不准随意在书院走动的,你归哪位姑姑教导,还不去领罚。」

夏令涴踢了踢脚尖,抬头窥了窥对面盛气凌人的女娃,再眺到更远处的小少年身上,笑吟吟地道:「姊姊长得真好,像花儿一样。」女娃剔着她,头扬得更高了。

夏令涴接着说:「姊姊的声音真好听,夜莺都比不上。」

女娃抿着的嘴角因为被称赞已经扬了起来,就算已经六岁,称赞的话她是从来不会嫌少的,虽然对方是个毛丫头,可就算同为女子也能拜倒在她的花儒裙下。

「姊姊我送你一份小礼,你别欺负我好不好?」

「千金小姐从来都不屑於欺负毛手毛脚、脏乱丑陋的黄毛丫头,本小姐是在教训你。」

「哦。」夏令涴眯着眼眸,拉起对方的小手,轻轻的将礼物放了进去,想了想,又展颜笑道:「娘亲说,长得好又会唱歌的女子十有八九是……狐、狸、精。」话一完,蹬蹬地跑远了,留下呆愣的女娃盯着自己手心的「礼物」,一条断成三节的蚯蚓,还在蠕动着。

「啊……」千金小姐尖叫,童音还没深入云霄,半路就打了一个弯儿,瞬间蔫了下去。

夏令涴戳了戳倒地的女娃,「她怎麽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少年嗤笑道:「晕了,任何千金小姐收到虫子的屍体都会晕倒的。」

夏令涴感慨,「真娇弱啊。」

少年瞥了她一眼,翻开那千金腰肢上挂的一块翠绿玉牌,「你有麻烦了,这位千金是刑部光禄大夫古大人的大小姐,他们家历来都在刑部主事,最新实行的『刑罚等级簿』就是她父亲所撰写,里面涉及了大大小小各种刑罚,其中最有名的是十大酷刑,让人生不能,死不透。」

夏令涴拍掉手中的泥土,疑惑,「刑罚?」

「抽筋、扒皮、点天灯、五马分屍,知不知道?」夏令涴摇头。

少年瞄向她的腰间,没有书院学生中寻常可见的碧绿腰牌,也没有教书先生和姑姑们家眷用的银牌,而书院特请的护院、丫鬟们才能佩戴的檀木身分牌子也没有。

「你不是新生?」

「新生是什麽?」

「谁带你来的?」

「爹爹。」

「你爹爹是哪位大人?报上官职来。」

夏令涴歪着脑袋,大大的疑惑,「官职是什麽?能吃吗?」

少年吸气,仔细将对方上上下下打量了遍,脏兮兮的脸颊,杂乱的发丝,不够新的衣料,无不表明了夏令涴的身分…:她不是某位官员的嫡系家眷。

少年面上露出一丝虚假的惋惜,「你活不过几日了,早些让家人准备棺材吧,得罪了刑部的人,轻者进去十天、半月,缺胳膊、少腿的出来,重者一命归西、屍骨无存。」

「啊。」夏令涴惊吓,虽然听不懂「刑部」,可「棺材」却是经常见到,原来她老家附近有座庙宇,里面有位大伯就喜欢做棺材,她每次躲迷藏就爱钻到里面,任何人都寻不着。

她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圈,道:「他们抓不住我的,我是猴子。娘亲说,猴子可以爬山爬树,不用吃饭,摘桃子就能活,他们要抓我的话,我就爬到山上去。」棺材躲不了了,可以躲山洞嘛,甭管谁都寻不着她。

一把拉住少年的衣袖,「小哥哥,你是什麽变的?虫子、小猫、狗狗?说不定你是桃子变的,不对,小哥哥你比这位姊姊都要漂亮,应该是……妖怪!」

少年还在疑惑猴子的结论是哪里来的,就听到这麽一句,眉毛一瞪,「你才是妖怪!」他想了想,补充道:「我母……娘亲说我家都是龙。」

「那小龙哥哥,你能不能……」

少年看着自己被对方抓得乱七八糟,还有泥屑的衣袖,不耐烦的问:「什麽?」

「你能不能别说看见我了,嗯,我们也不认识,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就没有人知道我丢了蚯蚓给狐狸……这位姊姊。」夏令涴在对方的瞪视下,从善如流的把「狐狸精」三个字给吞了下去,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情哀求着。

「古小姐认识你。」

「哦,她不认识。」

「她看见你了。」

「我不承认。」

少年冷笑,「你当她是真眼瞎。」

夏令涴嘀嘀咕咕:「以往娘亲说我爬树了,我不承认她也没有办法;我做了错事,我不说,妹妹不说,旁人没瞧见,爹爹也就不能打我的屁屁。」

果然是平民子女,不是扯蚯蚓就是爬树,少年笑得奸诈,「我为什麽要帮你?看,我也不认你,你也不是皇亲贵戚,更不是重臣家眷,连书院里的人都不是,帮了你对我有什麽好处?」

夏令涴吧嗒吧嗒眨眼,窸窸窣窣的从身上掏出一只蟋蟀来,「我贿赂你。」

「又是虫子。」

「牠叫小帅。」夏令涴捏起蟋蟀的翅膀,小心翼翼的放在少年的肩膀上,蟋蟀一蹦就落到了他的头顶,抖了两下翅膀,在那金丝发冠上占了一个窝,夏令涴嘻嘻笑起来,「牠喜欢你,所以你得帮我。」

「就因为一只蟋蟀?」

「我家小帅是史上最帅的蟋蟀。」夏令涴偷偷瞧了瞧还躺在地上的古小姐,撅起嘴巴,「小龙哥哥,你不能跟狐狸精一起欺负我,我是猴子,跟你是一家人。」

少年头一扬,鄙视道:「谁跟你一家人,本公子哪里是你这等平民攀得上的,我们龙是天上飞的,你猴子是山里跑的。」往日里只要他一说出这等话,身边的人无不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而对面这个小女娃却无动於衷,显然她对自己的嘲讽、鄙视都缺少一根筋,这让她看起来傻里傻气。

傻里傻气的夏令涴,摇晃着少年的胳膊死缠烂打,「小龙哥哥,我迷路了,我要找爹爹,你随我一起去找爹爹啊。」少年甩了几次袖子都无法挣脱,继续冷言冷语,两个人叽叽喳喳中,逐渐远离依然在地面上昏迷不醒的千金小姐。

白鹭书院是皇城中最大的一家书院,分为男子就读的腾龙馆与女子就读的栖凤馆,院长的醉龙斋不在前院,而是靠近後门一处偏远的竹林里。

一到夏日,簌簌的竹叶和隐约飘来的淡香让人心旷神怡,严老院长就爱在竹林里的躺椅上,端着一壶茶,老学究似的捧着一卷竹简慢慢看,不看纸书,看竹简,老人家返璞归真得厉害。

少年带着夏令涴还没踏进醉龙斋的门槛,就被另外一名书童给拦住了,「七公子,康静夫人正在找这位夏小姐,您看……」

七公子挣开被夏令涴死死抓住的手腕,「有人来找你了,还不快去。」

夏令涴对於能够善待自己小帅的少年,有着纯真的喜爱,当即摇晃道:「你也一起去,我怕再次走丢了。」

书童低声道:「夏小姐,汪公子在康静夫人的院子里等着。」

「啊,汪哥哥!」一把甩开七公子,毫不犹豫的跟着书童跑了,似乎方才的黏糊只是错觉。

七公子瞧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咬牙切齿。

在这书院中姓汪的公子有好几位,通常情况下说的都是御史台汪大人的嫡子,汪云锋。

夏令涴一路颠跑,被书童引进了醉龙斋的偏院,院子中正坐着一位梳着高髻的端庄女子,她的旁边站着两人,一人是夏令涴熟悉的汪哥哥,他正被另外一名妇人拿着板子打手心。

汪云锋面上一片苍白,小小的虎牙咬着唇瓣,越发衬托得那双深褐色的眼眸暗沉得让人心疼,瞧那样子,已经持续好一会了。

夏令涴大叫,猛地过去将汪云锋整个人给推远,实木板子毫不停歇的落在了夏令涴的肩膀上,她呜咽着,转身对着那妇人吼:「不准以大欺小,你这个坏女人。」

那妇人愣了愣,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她,眼神中没有任何的内疚只有平静,显然,对方是经常这麽惩罚孩子的人,她不会被孩子们的哭叫和哀求而手软,也不会因为孩子们的家世、地位而畏惧退却,她有着执行者的冷漠和淡然。

她望向那坐着的女子,「夫人!」

康静夫人正拿着一支笔在书簿上写着什麽,闻言头也不抬,「继续。」

妇人点头,不知哪里走出来一个丫鬟,随手一提就将夏令涴整个人给抓到了半空中,木板敲打在皮肉上的「啪啪」声,每敲打一下,汪云锋的背脊就忍不住抖动,然後继续挺直了等待第二下、第三下……

夏令涴经常挨揍,可下手的鸳鸯姊姊从来都是板子高高抬起,轻轻落下,小屁屁过了半夜就不痛不痒,她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实打实的,如同每一下都要对方皮开肉绽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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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春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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