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鸳鸯窥探着夏黎氏的神情,阴郁的摇了摇头;夏令姝不同於夏令涴的粗心大意,她对於陌生环境有着不同於姊姊的适应方式,总是能够冷静的观察周围的人和事,见到鸳鸯摇头自然就明白不能说或者不好说。
早饭很丰盛,有如意卷、芝麻肉饼和虾圆豆腐等,蒲笋清脆爽口,茯苓糕夏令涴最爱吃,各种各样的药粥是从小就开始食用的,今日的山药薏仁粥放了点蜂蜜,两姊妹吃得一乾二净,而夏黎氏只随意吃了几口,就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鸳鸯带着两位小姑娘去了书房,里面的书籍大多是夏黎氏成亲之前必看的书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全面,一家人随着夏三爷去外地做官之时,还添置了不少的野史、神话孤本,每夜里姊妹不安分睡觉之前,夏黎氏就会抽取其中一段说给她们听,那些千奇百怪的妖精、神通广大的神佛,还有嗜血残忍的魔王引得姊妹两个惊叫连连,嬉笑之後睡眠会格外的深沉。
她们本来以为那些快乐愉悦的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可随着爹爹一声「回家」,他们就千里迢迢的从平遥来到了皇城,住进了偌大的夏家。
相比老屋的两门独户,夏家的庭院众多,前门、後门、偏门、大门、二门、三门、月牙门、扇门、花门,还有长长短短的廊亭,任何一处院子就比老屋大了岂止两倍。
最开始的半月,夏令涴都在繁复华美、雕梁画栋的大院里寻宝,後半月则淹没在众多亲戚堆里,逢人都是一表三千里的姑姑、婶婶、堂哥、堂姊的一顿乱唤。
视野宽广了,父母也不再由着她们的性子任她们胡作非为,反而是时常拿着姊妹与夏家的众多同辈比较,世家弟子中谁的读书最好,谁的武艺最高,谁的才情最让人称赞;大家闺秀中谁的诗词最全面,谁的琴艺最大气,谁的舞技最动人,谁的女红最精细,还有厨艺、管家理财等等都能够被人拿来相互比较。
最後的结论,夏令涴就是那一无是处的草包女子,以後她的夫家可要吃亏了,当然她的嫁妆也要提前预备,这等蠢才早些嫁出去,省得祸害家族才是上策。
她的妹妹夏令姝,学识方面虽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可学东西快,气质恬静、颖悟绝伦,与夏令涴的抓乖弄俏相比,那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夏令涴发誓:「我也要温柔,我也要端庄,我也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也要成为全天下人人称赞的才女。」
之後大家一起鄙视她,作梦!
五岁的孩童能够学的东西很少,可天底下从来不缺神童。
在皇城这块地儿,男子一岁认「千字文」,三岁背诵「三字经」、「千家诗」,五岁熟读「论语」、「孝经」;女子则是「女四书」、「幼学琼林」。
夏家乃大雁朝开国以来的世家大族,除去上面所学的基础还增加了「九章算术」、「易」、「尚书」、「七略」等,课业之繁杂,审察之严格在大族中数一数二,故而夏家子女在进入白鹭书院就读之前,就已经是皇城同辈中的佼佼者,被各家各派人士称赞。
夏家姊妹五岁之前最多学习了「千字文」与「千家诗」,「女四书」读了一半,今日的课业是抄写「幼学琼林」的中卷,已经比表兄妹们晚了不知多少。
安安静静写了没半炷香的时辰,夏令涴就已经坐不住了,整个人像是凳子上有钉子般,动来动去不得安稳,鸳鸯熟悉她的性情只当没看见,一心一意只不停的往院门口瞧。
「那是谁?」夏令涴循着目光看去,正看到一名苗条的妇人从大门而过,身後跟着两个丫鬟、两个媳妇,一路张扬嚣张的大笑而去。
「别看,是狐媚子。」鸳鸯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夏令涴踮起脚尖还要瞧,那妇人偶尔一个错眼就正对上了她,头一扬,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挑衅微笑,摇着蒲扇走了。
鸳鸯指甲都要把手心给戳红了,拉扯住自家姑娘,砰地就把窗户给关了。
「谁家的?」夏令涴懵懵懂懂地问。
夏令姝揪着她的袖子,「姊姊,那是柳姨娘。」
「你认识她?」
夏令姝望向鸳鸯,低声说:「爹爹昨夜不在娘亲房里。」
夏令涴还是不懂,「爹爹不是去了宫里吗?娘亲说爹爹的事儿多,不要让我们缠着他,会挨骂,啊,夜里……」她反手扣住欲言又止的鸳鸯,「那个柳树精是谁家的,跟爹爹有什麽关系?爹爹是娘亲的,谁也不准抢走他,对不对?」越想越慌张,她都开始语无伦次了。
鸳鸯还未说话,外面又传来一个童稚的男声:「阿姊,柳姨娘说不来给娘亲请安了,她要去伺候奶奶。」正是夏三爷最小的儿子夏令乾。
夏令涴跌坐在椅子上,额头冒冷汗,「柳树精是爹爹的小妾,是什麽时候到事情?我怎麽不知道。」
鸳鸯为难的说:「就是前几日你随着老爷去书院的时候,老夫人说柳姨奶奶是老爷娶亲之前的通房,老爷成亲之後就去了外地没带着她,现在回来家也该有家的样子,就着她再来伺候老爷、夫人,昨夜里,老爷是歇在了姨奶奶的屋里。」
夏令涴一甩笔杆子,抓起墨砚往外跑,「我去打死那狐媚子,让她勾引爹爹、欺负我娘。」
众人吓了一跳,纷纷拉住她苦劝,夏令涴一概不听。
她爹爹为官之时没少判妻妾的案子,有宠妾灭妻,也有正妻毒妾的,更有男子纵容妾侍虐待嫡子、嫡女的,耳闻目染之下夏家姊妹对妾侍深恶痛绝,同时也对爹爹只有娘亲一个妻子自豪,可没有想到这回到本家没足月爹爹就变了,怪不得早上鸳鸯说娘亲心情不好,都是被那妾侍给气的。
她要为娘亲出气,让那妾侍知道夏家姑娘的厉害,欺负了她的娘亲就是欺负了她们姊妹,她不会让对方嚣张狂傲,她要……她要打掉那狐媚子的牙。
夏令姝已经吓坏了,抽泣地坐在一旁不停的落泪,也不知道是为了娘亲,还是为了姊姊,或者只是为了未来可能面临的困难。
才三岁的夏令乾根本不晓事,不知道为什麽自己传达一句话之後,会引起姊姊这麽大的反应。
鸳鸯抱着夏令涴,任由那墨汁随着动作飞溅到两个人的身上、脸上,苦道:「姑娘别气,气坏了身子不好,你这样会让夫人难办的,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会说夫人不够大度,这大家族里人来人往没有秘密的,这会让夫人难做啊。」
夏令涴抖着手腕子,倏地将那雕着百子贺岁的龙尾石砚台,狠狠地掼到青石板上,看着那坚固的石头完好无缺的滚了两圈,只碎了一点边角後,才转身抱住哭泣不止的妹妹和懵懂的弟弟,她继承自娘亲的银蓝色眼眸中,冰冷一片。
事後夏令涴曾气愤地询问娘亲,为何不好好教训那柳树精,夏黎氏哀叹半响,才说:「寄人篱下就不得不低头。」
「那我们搬出去。」
「皇城不是平遥,盛世中物价偏高,房价更是那芝麻开花节节高,没有最贵,只有更贵,涴儿,不要为难爹爹那可怜的荷包了。」
夏令涴泪奔了,她怎麽也想不通娘亲,为何情愿花大银子添置花衣裳和珠宝首饰,也不愿意赞助爹爹买新院子,一直到她成亲了有娃了的时候,才彻底领悟这里面的奥妙。
不得不说,出身名门的夏黎氏也不是那麽容易被人忽悠的主。
还是小女娃的她为了这个答案郁闷了好久,娘亲容忍柳树精,不代表夏令涴会容忍,她历来都是别人敬她一尺,她要反咬一丈的,当日晌午她就去找了爹爹夏祥君。
令涴她爹在皇城夏家排行老三,前面有两位哥哥,下面有两位弟弟,他高不成,低不就正好夹在中间,从小被罚、被打轮不到他,宠溺、骄纵也由不得他,小时只觉得是个谦虚谨慎的公子,越大才慢慢展露才学,可也比不过早就在朝中谋得高位的大哥,也比不过从小就有武学奇才之名的小弟。
成年之时,他的娘亲夏老夫人,才恍然察觉这个儿子早已独立成人,见人三分笑,淡然两分,谨威两分,不羁两分,最後一分是对家人的纵容。老夫人没由来的心疼,在皇城的各世家、官家的未嫁小姐中,千挑万选了同为世家大族的黎家大小姐,热热闹闹的办了婚礼。
那些年新皇登基,朝中局势不定,新皇是由世家们推举上位的皇帝,世家中的旧人与平民新贵的斗争异常激烈,夏家为了以防万一最後选定了老三做遗脉,远赴天高皇帝远的小城做县令。
这些年世家与新晋官员分庭抗礼,夏家老爷子为了增加筹码,特意将中立的儿子重新拉入战局,身为母亲,第一步自然是要让儿子更加贴心些,不要被亲民派的黎家影响,这才特意接回了早就废弃不用的柳氏用来平衡後院。
她爹如何想的,别人都不知道,夏令涴只知道她娘亲被忽略了,他们姊弟被欺负嘲笑了,她爹……花心了。
苦思之下,三姊弟想出了上中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