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少爷,小门主那样固然可惜,但……强极则辱,少爷还请谨慎。」

「啪」的一声,书合上了,晏于非面无表情地望过来。

殷三叔告罪一声,匆匆退下了。

那本书晏于非却再也看不进去,随手丢在案上,将窗户推开。

半年过去了,窗外又是一片春光明媚。

春光明媚,他小叔就是死在这个美丽的季节,临死的时候他浑身流着血,那也不算什麽,晏门的男儿哪个不流血。

可是小叔眼里还流着泪,那个顶天立地惊才绝艳的男子,临死的时候泪流满面。

他死死攥着门主的手,一个字一个字说:「我好悔……大哥,我还不想死。」

不,他永远不会变成小叔那样。

该杀的人,一个都不能手软。

入了秋下几场雨,便是一日凉爽过一日。

山中绿叶大多已变色,黄的黄、红的红,映着尚未凋谢的绿,倒比春季别有一番繁华景象。

时候尚早,东江湖上晨雾茫茫,五步之外就看不清人脸,小小一叶扁舟在湖里静止不动,像一幅静谧的画。

舒隽坐在船头打个老大呵欠,扶着下巴懒洋洋说道:「鱼还在睡觉吗?怎麽到现在一条也不上钩。」

小南瓜还在船舱里睡懒觉,咕哝着:「早八百里就闻到主子的杀气,都躲起来了。」

舒隽一手抓着钓竿,一手摸了摸脸,「胡扯吧,我这般纯善的人怎会有杀气。」

小南瓜心情不好,翻个身撅嘴,「怎麽没有,这种时候主子偏要还什麽人情,巴巴的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替人家看门,搞不好随时要打起来,本来说去洞庭湖吃螃蟹的,结果连螃蟹的边都没摸到。」

舒隽瞥他一眼,「没出息,一个螃蟹让你念叨到现在,洞庭是湖,东江就不是湖了?看你家主子给你钓最肥的螃蟹上来,吃死你。」

小南瓜骨碌一下坐起,爬到他脚边,鄙夷地看看他手上的鱼竿,摇头道:「啧啧,主子一看就是五谷不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家伙,螃蟹是用鱼竿钓的?」

舒隽吊了半天一条鱼也没上钩,确实不太有面子,索性把鱼竿收回来。

「那螃蟹要怎麽钓?」他不耻下问。

小南瓜把手搭在额头上四处看看,「去靠岸的地方,要用专门的蟹笼或者网才能捞到呢。」

舒隽今天很有兴致,指使着小南瓜把船往岸边划,真打算捞螃蟹来下酒。

小南瓜一面摇船,一面叹气,「主子可别把我当作馋嘴小孩儿,我是说主子在这里根本是浪费时间,有这空闲,不如赶紧去找葛姑娘,她一个姑娘家身上还带着晏门觊觎的斩春剑,江湖上多乱啊,你就放得下心?」

舒隽倚在船舱上继续犯懒,淡道:「为什麽是我去找她,她为什麽不来找我?就给我三两银子,让我动动手指也不够呢。」

男人啊,无论什麽时候面子永远第一。

小南瓜无奈地摇摇头,明明是大半年四处辗转找她,他还嘴硬,要不是在洪州遇到一个人,他们也不会暂时放弃寻找伊春,跑来郴州东江湖钓鱼。

主子向来最怕麻烦,以前也有许多人慕名而来,出大价钱请他办事,他连面也不愿见就直接回绝,这次不知为何是个例外。

小南瓜跟着主子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有四、五年了,他以为主子有钱、悠闲、懒散,谁也不怕,谁也不在乎……但似乎不是这样,他总有一、两个在乎的人,隐约透露出自己不了解的,主子的过去。

洪州遇到的那人面容普通,无论从什麽方面来看,都是个见了就忘的类型。

可是他叫主子时说:「许多年不见,舒隽长大了不少。」

舒隽愣了一下,神情淡淡的也看不出悲喜,只说:「果然好久不见,这次是要我还债了吧。」

那人递给他一个信封,再没说什麽就走了。

再然後主子就带着他来到了郴州东江湖,在杳无人烟的地方一住就是好几天,小南瓜闷得都快发霉了,连问好几遍,主子才慢悠悠告诉他:「十年前我欠他三千两银子,五成年利,你算算到今天我要还他多少?」

小南瓜算得脸色发绿,什麽也说不出来,从来只见主子给人家放高利贷,四成利已经非常狠了,没想到他也会欠钱,还是更狠毒的五成利。

舒隽於是叹一口气,「所以,你看……钱我可舍不得还他,只好为他做一件事了。」

小船渐渐往岸边靠拢,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渔民们也开始撒网捕鱼虾,靠岸停了许多条渔船,好不热闹。

小南瓜像模像样地请来一个渔婆,向她讨教捞螃蟹的法子。

渔婆盯着舒隽,黑黝黝满是皱纹的脸上也泛出些红晕来,声音出奇的温柔:「两位小少爷要捞螃蟹吗?这等粗活还是让我们效劳,别弄脏了少爷们的衣服。」

舒隽一言不发,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左右看看,大约是觉得太大了,塞回去重新掏,终於掏出一块比指甲大不了多少的碎银,让小南瓜递给她,「不用多说,把捞螃蟹的东西卖给我们就行。」

捞螃蟹的工具还真不是鱼竿,不过是一张破烂古怪的网,上面绑了些米饭之类的吃食,把网拴在长长的竹竿上,靠着浅水将竹竿插进水里,之後只管等着就好。

舒隽坐在船头,两眼盯着那张网,好像马上里面就会挤满肥美的螃蟹,他简直两眼放光。

周围的渔民、渔婆看着这对衣着华贵、形容漂亮的主仆,也是双目炯炯有神,大夥儿乾脆全挤过来,看他们能捞到多少螃蟹。

没过一会儿,破网有了动静,小南瓜欢呼着把船摇过去,收了网捞起来一看,里面果然七七八八爬了许多螃蟹。

「主子主子,你看啊!」他兴奋得满脸通红,把螃蟹举到他面前。

舒隽还没来得及说话,岸边上渔民们便欢呼起来,小南瓜得意忘形地冲他们挥手,自以为捞上的最多,定睛再一看,却见众人根本不是朝自己这个方向赞叹。

「主子,那边好像有人抢咱们风头。」小南瓜顿时有点不服气,「咱们去看看是谁。」

舒隽从网里捞出一只大螃蟹,一边看,一边说:「管他们呢,螃蟹捞到就好,这麽多足够你吃的了,螃蟹性凉,吃多了拉肚子可别哭。」

「去看看啦!」小南瓜是小孩子脾气,容不得别人风头健过自己,当下也不等舒隽回答,摇了船就往那方向划去。

果然见旁边岸头也有许多人围着,还在惊叹不已。

小南瓜伸长脖子去看,却见岸边坐着一个穿黑衣的人,身形纤瘦,头顶还压着斗笠,不知是男是女,他手里抓着一个鱼竿,悠哉悠哉的,没一会儿就钓上来一条大鱼,直接丢进身边的木桶里。

那木桶里已经堆了十几条鱼,看样子都是他钓上来的。

小南瓜回头说:「主子,人家钓鱼的功夫可比你好多啦!」

舒隽懒洋洋地抬头,正好见到那人收了鱼竿站起来,腰肢纤细窈窕,分明是个女子,她把木桶轻轻松松地一提,有水从里面溅出,桶里居然还装了水。

留下两条大鱼,其余的全被她连水倒回湖里。

虽是入秋,天气还有点热,她把斗笠稍抬高,擦了擦额上的汗,斗笠下是一双星子般晶亮的双眸,挺直的鼻梁下是形状漂亮的红唇,唇角毫无芥蒂地上扬,笑得时候露出一排整齐白牙。

是个英姿飒爽的少女。

舒隽情不自禁从船头站了起来,眯着眼像是要再确定一下。

真的是她,没什麽变化,依然笑得爽朗透澈,像天际一朵悠闲的白云,可是隐隐约约还是感觉到了一些改变……她长高了,越发显得身形纤瘦,却没有一点柔弱的味道。

先前那种鲁莽傻小子似的呆气尽数消失,显得沉稳收敛,像一颗打磨出光彩的精致原石,反而收在匣子里,不轻易泄露光芒。

小南瓜怪叫一声,一只螃蟹从船头跳进了湖里,溅起一圈圈涟漪,有点像舒隽此刻的心情。

她离开的时候是那麽黯然,舒隽曾以为她会就此消沉,变得沉默寡言,甚至仇恨刻骨。

好吧,他确实没想到她依然能笑,一个人提剑走遍天下,逍遥自在。

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唤她。

小南瓜却早就大喊起来:「姊姊!主子,是葛姑娘!」

可是隔得远了,她没听见,提着木桶和渔民们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舒隽漂亮的眉毛忽然拧了起来,不知想到了什麽。

小南瓜抓着他的袖子一顿甩,大叫大嚷:「主子主子,你傻了?还不赶紧追她?」

舒隽想了想,恍然道:「原来那个到处打听郴州巨夏帮的人是她。」

低头发现自己袖子都快被小南瓜扯烂,他正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着他,撅嘴道:「主子你故意发呆的吧?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会儿还要什麽男人面子,找到人才是要紧。」

他不由失笑,在他头顶敲个爆栗,悠然道:「不急,先看看她打算做什麽事,似乎好玩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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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春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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