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梅子觉得自己真是没办法活下去了。

说好和福哥一起跑出大山的,可是福哥放弃了,她自己一个人在山崖上等了大半夜,山里的流言蜚语到处都是了,如今看着福哥要娶新媳妇了,各种白眼闲话更是直戳脊梁骨。

梅子虽然只认得几个字,不知道什麽三从四德,但却知道那漫天的闲言碎语让她无颜见人,从此之後她是别想嫁出去了。

死吧,死了就一了百了,不用听到娘怨气的怒骂声;死了,不用听到妹妹不解与埋怨;死了,就不用为了福哥的负心和背弃难过,也不用面对那些教人难堪的流言。

梅子沿着小山路往前走,她知道前面有棵歪脖子树,倒是个寻死的好去处,关於怎麽死,梅子想了半宿,她觉得不能死在家里,既不吉利又会让娘亲、妹妹吓到,还是死在外面好,歪脖子树不高,但腰带一垂足以吊死人,就这麽定了。

梅子继续往前走,清晨山路上没有什麽人,梅子庆幸自己起得早,看起来就算要上吊也是要赶个好时候。

正这麽想着,远处走过来一个人影,一开始模糊,後来逐渐清晰,看到正是村口的猎户萧荆山,他背着弓箭提着各种野味,正大步流星地往村里方向走。

梅子低垂了眼睑,装作没看到,谁知道眼睑低垂的那一刻,却正好看到这萧荆山被露水打湿的腰带和厚实的臂膀,她脸红了下,不过随即觉得好笑,有什麽可以脸红的啊,她都是想死的人了。

萧荆山可能觉得梅子有点奇怪,投过来疑惑的目光。

梅子瞥过眼去,装作没看到,继续往前走,很快便和萧荆山擦肩而过,等越过了萧荆山,梅子总算松了口气,这个人啊,她看到还真有那麽一丝胆怯。

其实山里村子不算大,也就一、两百户人,其他人梅子也都熟悉,只有这个萧荆山她不熟。

据说萧荆山的爹,以前是绿水村里的私塾先生,靠着给几个娃讲课赚点钱勉强糊口,後来这萧老爷子有一天忽然去了,萧荆山埋了他爹,就自己收拾了下,背着个小包袱离开村子了。

萧荆山离开的时候,也就十三岁吧,那时候梅子也才一岁,还是个到处乱爬的娃娃,对这个萧荆山是没有任何印象的。

去年秋天,离家十五年的萧荆山忽然回来了,人已经长成了大个头,看着威武雄壮的样子,只是平时沉默寡言,别人问他在外面都做了什麽,他也不说,再後来有人看到他胸膛一个狰狞的伤疤,很是吓人,於是就有人传他在外面是做了响马的,这麽一来,大家都不太敢亲近他了。

萧荆山自己好像也浑然不在意,回到家里,重新收拾起来,以前他爹的破茅屋早就塌了,他就重新砍了树木,捡了茅草,很快搭建起茅屋来。

平日里他就去山里打猎,偶尔向村里人换点粮食,有时候也拿到山下去卖,於是日子就这麽过下去了。

萧荆山回来後,梅子见过几次的,不过都没敢说话,见到了只是低着头走过去,一来,传说中萧荆山的那道疤痕很是可怕;二来,她一个未出阁的二八少女,看到这样没成家的汉子,心里多少是羞怯的。

如今梅子打定了寻死的主意,却没想到在这山路上,看到了早晨打猎归来的萧荆山,不过幸好这萧荆山也不是个多话的主,不然梅子还真不知道怎麽回答。

梅子又走了不远的路,很快到了歪脖子树下,她摸了摸在晨露中微湿的粗糙树干,想着这就是自己的归宿了。

解下粗布腰带,使劲往那歪脖子树上一甩,腰带轻飘飘的落下,没甩上去,梅子咬咬牙,乾脆提起布裙两脚一蹬往树上爬,山里孩子,小时候谁没爬过树,一个歪脖子树还难不倒梅子。

梅子累得直喘气,总算是搞定了那腰带,她系了一个死结,又在树下搬来一块石头踮脚,试探着把脖子往里面送了送。

梅子将脖子放进那道环时,一下子想了很多,比如幼年丧父,自己身为家里老大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比如福哥平日看着她也是深情憨厚,最後还是拗不过家里的人,娶了那有三亩农田陪嫁的女孩儿做媳妇。

梅子苦笑了下,她闭上眼,将脖子送到了环里。

死吧,死後到了阎王殿,她一定要和阎王说道说道,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一狠心,踢歪了垫脚石,脚趾头碰得生疼,不过脚趾头的疼,很快被强烈的窒息感淹没,梅子呼吸艰难,眼前发黑,在空中徒劳地蹬着两条腿。

她真的要死了,死亡的滋味,不好受。

就在她要被那片黑暗吞没时,脖子里一松,束缚没有了,她觉得前所未有的畅通,可是她没有什麽力气了,眼皮还是沉重地阖了起来。

朦胧中,自己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抱起,疾速颠簸地往哪里走去,在这片颠簸中,梅子迷迷糊糊地再没有了知觉。

梅子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睛看到了屋顶,陈旧的屋顶布满了灰尘,有些地方的茅草彷佛要掉下来的样子,这是梅子熟悉的家,她在这里住了十六年。

她回想起自己寻死的事情,连忙伸手摸了摸脖子,一摸才发现脖子有一道疤痕,摸起来生疼,看来寻死的事不是梦,只是没死成罢了。

梅子觉得口里乾渴,挣扎着起身,看到桌上有碗水,她这时候也顾不上是生是熟,端起来一饮而尽,喝完了还觉得渴,便扶着墙推开门出了屋子。

院子里弟弟阿秋正就着一个案板剁野菜,家里养了头猪需要吃野菜,以前这个活都是梅子做的,而阿秋看到姊姊很是兴奋,把菜刀往那木墩子案板上一扔,就跑过来,「姊,你没事吧?」

梅子点了点头,「没事,娘和朱桃呢?」

阿秋指了指外面,「在地里呢。」

绿水村藏在深山里,能耕种的地少,每户人家能有个几亩肥田就是个富户了,梅子家里祖上也曾风光过,後来虽然一代不如一代,但几亩薄田总是有的。到了梅子爹这一代,境况更不如前,梅子爹得病那会儿,梅子娘为了能给他看病,忍痛又卖了几亩,如今家里就只剩下靠近村子的几亩薄田了。

这几亩薄田,梅子娘可当了宝贝,一年两季种,精耕细作,一季麦、一季谷,中间还插种点黍子,如此劳作下来,一年收的粮食勉强够一家四口的吃用,如今虽不是农忙季节,可也离不开人手,娘和朱桃又下地干活去了。

梅子想出去帮忙,可是身上乏力,於是就走到木墩子前勉强拿起刀剁菜。

过了一会听到外面的大门声响,娘和小妹朱桃回来了。

娘一进屋就骂,说要死就死个乾净,如今死个半截被个野汉子救回来,这本来就没有的名声又少了半截。

阿秋忍不住好奇地问:「不是已经没名声了吗,怎麽又少了半截?」

梅子娘一听更气了,拿起扫帚就往阿秋屁股上抡过去,吓得阿秋赶紧跑远,那个扫帚最後「咯当」一声,扔到了靠近鸡窝的地上,於是又惹得院子里的鸡满院子乱飞,叽叽咕咕,鸡毛遍地,好一通乱糟糟。

朱桃擦了下汗,拢了拢头发,撅着嘴说:「反正名声是没了,这辈子别想嫁人了,就待在家里孝敬娘亲吧。」

梅子娘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少胡说!你看谁家的姑娘嫁不出去的,实在不行的,找远处瘸了、拐了的随便一嫁,照样能嫁出去!」

梅子低着头不吭声,手上更加用劲地剁菜。

嫁不出去就不嫁,她是无所谓了,爱怎麽着就怎麽着!

从那天起,梅子的名声在村里的名声更差了,这次那些闲言碎语,不但说起梅子私奔被人家抛弃的事,如今更添了萧荆山的事,说萧荆山是抱着梅子回来的,一直把梅子送到家里呢,这下子这女娃更是没法嫁人了。

梅子去地里的路上,偶尔就能听到那些话,她咬着唇装作没听见,但心里还是在意的,幸好她一直没碰到过那个萧荆山,不然心里更尴尬。

这一天梅子和娘亲、朱桃在地里拔一些杂草,此时日头艳得很,三个人嘴里渴得厉害,梅子就小跑着回家带点茶水去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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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户家的小娘子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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