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她又拎着剩下的那一片跑出了山洞,在四蹄的周围一边寻找一边对比,想要找到更多这种叶子。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就在拴着四蹄的不远处,她还真发现了几株。对比了几次,确定没有问题,她才摘了下来,拚命的往洞里跑。
折腾到太阳快落山,赤赢发热的状况终於有了好转,他意识已经渐渐清醒,甚至还能出声安慰顾熙月,告诉她不要怕,他没事,很快就好了。
顾熙月闻言一下子就哭了,她不知道赤赢究竟是个什麽样的人,但他确实很好,连发热晕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还不忘安慰她。她坐在赤赢身侧,捂着脸无声的哭了起来。
她想起在京城顾家的时候,那时候她是家中的嫡长女,是天之骄女,有家势,有美貌,有才名,甚至连太子都有意迎娶她为正妻。但是後来她从小就宠爱的嫡亲妹妹,居然为了太子妃之位,陷害她与男人私相授受。家中的人,从祖父母到父亲母亲看着她时都是满脸的失望,甚至连事情真相都没有查清楚就定了她的罪。从小与她一起长大的两个贴身丫鬟被活活杖毙,她哭着求着,却没有能力救她们,甚至她连自己都救不了。
祖母下令,让贴身嬷嬷用绳子勒死她,以示清白。
绳子勒住她脖子时,她喘不上气来,拚命地挣扎哭着求着,可是没人理会,甚至连她的母亲都没有出面阻止。没有人听她一声辩解,没有人问过她是否害怕,她的眼泪、她的求饶、她的挣扎,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在乎,甚至那个时候全家人都盼着她快点死,只有她以死明志,以证清白,她的妹妹顾欢月才不会受她所累错失太子妃之位,他们顾家才有可能成为太子的岳家。
她知道,最後救了她的人是太子赵承安。是他求了皇上的圣旨,迎娶顾欢月为太子妃,才断了顾家要逼死她以证清白的念头。
她也知道,赵承安大概还是很喜欢她的,但他更喜欢顾家的权势,更喜欢他的江山大业。在他的眼里,娶自己和娶顾欢月并没有区别。
不过,她还是感激赵承安的,她知道赵承安是有意救她。如果没有他当时的果断请旨,稳住了顾家人的心思,她早就在那条绳子下变成了孤魂野鬼。赵承安是她的恩人,只是从那之後,他们再未见过面,她还欠他一声谢谢。
自她死里逃生,已经是顾家没有用的废棋,更是顾家抹不去的污点。她在顾家的地位一落千丈,从前的风光不再,甚至连她的亲生母亲都有意的回避着她。她的母亲很忙,忙着给即将成为太子妃的妹妹顾欢月备嫁妆,原本为她准备的嫁妆也归为顾欢月的了。家里已做好了让她长伴青灯古佛的决定,母亲甚至还为她准备了佛经。
那段时间,她白天活得如同隐形人,夜里就躲在床上捂着耳朵,害怕得整夜不敢睡觉,生怕自己睡过去之後就醒不过来了,她不想死,她想活着!
後来,东擎国皇帝主动向西梁国求和,让自己不受宠的女儿昌平公主和亲远嫁。顾家终於找到了她这颗废棋最後的利用价值,上书皇帝,力表忠心,请求让她成为公主的陪嫁媵侍,一同远嫁。
她上马车离开京城那日,顾家亲眷只是象徵性的送了送。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母亲神情哀叹,只如例行公事般的给了她压箱底的小册子,多的一句嘱咐也没有。她也清楚,一个和亲公主的陪嫁媵侍,没有任何前途,母亲又能嘱咐她什麽呢?
她的害怕,她的惶恐,她的不安,她的绝望,没有人在乎,没有人关心,她,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所以,她更不想死了,她只有一个人,一旦她死了,她坟前连个人上香都不会有,她想活着,无论多难都要活着!
「我生病了,你哭得这麽伤心做什麽?心疼我,不舍得我?」赤赢被她的哭声惊醒,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动作轻柔,声音温暖。
顾熙月捂着脸,哭着扑倒在赤赢的身上,也不管是不是压到他的伤口,失控大哭,「我害怕,我害怕,我很害怕!我非常害怕……」
在被污蔑与男人私相授受时,她就在害怕!被家里嫌弃时,她也在害怕!不问青红皂白被往死里逼时,她更害怕!被送来和亲,被变成俘虏,逃跑被抓,她都害怕!可是,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是不是害怕,也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别怕……
顾熙月趴在赤赢的身上疯狂的发泄大哭,把心中所有的委屈都哭了出来,压抑了近一年多的冤屈和恐惧,在这一刻完全爆发。她不管不顾,放肆大哭,像是任性的孩子,也像一只受了伤的动物。
「别怕,我死不了的,我不会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的,相信我!」赤赢不知道她是为何失控,只能努力的安慰她,刻意放柔声音,让她不要那麽怕。
被顾熙月这麽一哭一闹,赤赢的病是彻底好了。
而回过神的顾熙月,却一直捂着哭肿的眼睛,羞愧得不得了。她没想到自己会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如此失控,有失大家闺秀的风范。
不过现在想想,大家闺秀的风范对她已没用了,她不再是顾家的嫡长女,甚至现在所有人都会认定她死了。就算没死,也必须死,失了名节的女子,还不如死了更有利於家族。
赤赢抓着她采回来的草叶子不断的往嘴里塞,很快就全塞了进去。太阳已经落山,林子里又恢复了黑暗,他起身,想要出山洞,却被顾熙月眼疾手快的给抓了回来。
「你的伤还没好,身体又刚刚降温,天色这麽晚了,不能出去,很危险。」
赤赢转头,一脸胡子,看不清楚表情,只听见他说——
「我今天一天都没有吃东西,我去试着找找猎物。」
「不许去!」顾熙月很坚决,她拿出之前剩的乾馍馍和赤赢摘回来的果子,硬塞到他手里,霸道强硬把他推回洞内,命令他,「不许出去!饿了就吃这个,明天你再去打猎,今天晚上哪里都不许去!」
赤赢犹豫了一会儿,听话的点点头,又把果子分了一大半给顾熙月,还刻意解释说:「我刚生完病,胃口不好,吃不下那麽多。」
顾熙月默不作声的接过果子,含着泪一口一口的塞进嘴里。她已经尝不出果子的味道,满口全是眼泪的咸味。
有那麽一瞬间,一个念头在她脑中闪过——不如就这样跟着赤赢吧,不管他是好是坏,跟着他也没有什麽不好。
赤赢的身体很虚弱,没过多久时间,他就又困了。迷迷糊糊中,他还不忘问顾熙月,「你是不是害怕?如果害怕,我帮你把火堆再加些木头,今晚的火堆就不熄火了。」
顾熙月摇摇头,赤赢之前捡的柴是有限的,因为他身体受了伤,所以用起来非常省。如果今晚燃个一整晚,明天赤赢除了要去打猎填饱他们两个人的肚子之外,还要去捡柴火。他的伤在腿上和背上,弯腰的动作对他而言简直就是折磨。
赤赢却没管顾熙月是不是摇头,强打着精神给火堆添了木头,一边添还一边用哑了的嗓子给她讲解添木头的技巧,怎麽添才能有效的让木头燃烧还不压灭火堆。
顾熙月没想到烧个火堆还有这麽多技巧和讲究,立刻来了兴趣,所有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去。後知後觉才发现原本要灭的火堆已经烧得越来越旺,她不安的摆手,要求赤赢把火灭了,免得浪费木头。
赤赢却没有听她的,又告诉她,「晚上点火堆也很好,林子里的动物都怕火,一直点着,在洞里就更安全,野狼不会跑过来。」
顾熙月立即反驳,「那昨晚你怎麽不点?这林子里的狼根本就不会过来,不然昨晚我们两个就已经喂狼了。」
「也许狼昨天睡过头了,今天晚上就会来。」赤赢大言不惭的开始瞎掰。
顾熙月直接气乐了,「那狼一定很懒,今晚也会睡过头,不会过来的,我们把火灭了吧,不用浪费柴火,不然明天你还要捡木头。」
「没关系,我受伤了,明天你捡木头。」赤赢做了个有利的决定,最後还补充了一句,「你要是不会选木头,我可以教你,你摘草叶,摘得就很好。在林子里求生,多一项技能多一条保命机会。」
顾熙月无言以对。
新的一天,阳光依旧很好,顾熙月起了个大早,跑到赤赢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正常,没有发热,她总算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