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68章 民族重点班,我们的骄傲
恢复高考的举措,让人们意识到了知识的重要性。尤其是学校,学生猛增,师资匮乏,人才短缺。所以,当我们毕业时,就成了香饽饽,被各用人单位争抢。我就是因为高山中学校长一定要我,才被留下来重新分派的。
又过了几天,我们几个同学的分派方案才下来,我被通知到我曾经实习过的高山中学。
在暑假,我就把妻子接到学校,希望她能在这里生存下来以后,再将我们的两个宝贝儿子接到身边。虽然我每月只有60来元钱的工资,但我们只要有一口饭吃,就要生活在一起。
学校里有些很热心的老师,用他们的关系帮我妻子找些临时工作做。那时,还没有现在的农民工称呼,只有单位上的家属,或者一些修建单位宿舍的包工头带着一些农民进城做工,他们被叫做弹簧工。意思是,他们干几天,就会换个地方干,就像弹簧一样,瞬间消失。后来,外出打工的人多了,又被称作打工仔,再后来被国家尊称为农民工。我真佩服中国老百姓的创造能力,他们随时都在更新我们老祖宗留下的方块字,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的时髦语言,灵活应用。
妻子很快适应了城市生活,一有空就想我们的儿子,整夜的睡不好觉。我又何尝不想?两个儿子丢给年岁已高的父母,父母还要到地里干活,不知道他们是怎样过日子的。我给妻子说,等放寒假,我们就会有还生产队欠下的160元钱了,我们就回去还钱,再接我们的儿子来读书。到了寒假,我们回家后,看到两个儿子虽然穿得有些脏,但身体还是壮壮的,悬在我们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我们学校要办第一个民族重点班,由农村户口的彝族学生组成。学生的生活费由国家解决,并且连床上用品和衣服等都由地区政府直接下拨。这无疑是一件大事,要带好这样的班级,应该是一个德高望重,有民族教育经验的老教师。可不知怎么的,在新学期开学的教职工大会上,主管校长宣布由我担任这个民族班的班主任工作兼任数学课教师。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选择我,我可是一句彝语都不会,但新到一所学校,被分派到的第一项工作,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推辞,我只得硬着头皮接下来。考虑我对民族学生不熟悉和不会彝语,学校安排一个彝族老师安学发当我们班的语文老师和副班主任。
开学前,我和安老师一道到各区去对区文教组推荐给我们的学生进行面试。我和安老师各出一套考试题,让学生当面测试,测试后,我们就赶快阅卷,决定是否录取。然后,马上通知学生。那几天,我们非常辛苦,但也使我感受到了许多快乐,体会到了许多民族风情,让我至今都不能忘怀。
记得我们去古里区招学生时,因为古里区太远,交通不便,区上通知我们在日哈乡中学等候学生。由于有两个学生从山上下来需要五个小时的时间,所以,我们的面试只得等到下午进行。
乡下的老师和学生一天只吃两顿饭,我们在日哈中学等到十点钟把饭吃了,就到公路边转悠。
安老师的父亲是解放前的大土司,他在中央民族学院毕业后,因为成分高的原因,被分到一个很边远的地方教书。文革后才调到我们学校。他是一个很有学问,精通民族风情的人。他的个子高大,肤色和五官都具备正宗的彝人特色,所以,沿路的彝人见到他就给他招手致意,有的还拿出随身带的酒给他喝。当他看到一个彝族小伙子牵着马去接他的新娘回家时,他叫那个小伙子把马给我这个汉族朋友骑起骑,那小伙子非常高兴地把马给我。我从未骑过马,很怕。我们的安老师就把我扶上马背,在前面帮我牵着疆纯。走了几十米,我就不好意思地要求下马。安老师却说,没关系,你到我们高山地区教育我们的孩子,我们非常欢迎你,帮你牵牵马有什么呢?希望我们以后合作愉快。我说,那是当然的事。
当我们快回到日哈中学时,看到两个学生模样的人,安老师就用彝语和他交谈,问他是不是来参加面试的学生,他俩说是,有个学生还从他背着地像解放军行军打仗似的干粮袋里拿出一些炒面(炒熟的荞麦磨成的面粉)给我们俩吃。这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到吃饭还有三个小时,我们已经是饥肠辘辘了。安老师吃了一些,说好吃,但我却不会吃那东西。那学生就拿出八个鸡蛋,说,他妈说的,炒面可以随便吃,但鸡蛋要给三分钱一个。安老师就给了他两角四分钱买了这八个鸡蛋,拿到学校一个姓贾的女老师家去煮。贾老师非常热心地帮我们煮好鸡蛋,还埋怨我们肚子饿了,都不给他们说,然后又给我们煮了两碗香喷喷的面条。在乡下教书的老师,他们多半都是从外地支援高山地区教育而来地,虽然条件艰苦,但他们对工作非常负责,对人也很热情,看着他们认真地教育那些彝家儿女,我真是很感动。
吃完面条和鸡蛋后,校长就给我们说,古里区推荐的五名学生,一名还在路上,其余四名到了。我们就开始面试,他们四人很快就做完了我们的两科试卷。阅卷后,我俩非常满意,比我们估计的要好得多,都在及格分数左右,而且书写非常工整。那个给我们炒面吃和卖鸡蛋给我们的学生名叫吉觉古史,他的数学是四个考生中惟一及格的人。我们当场拍板全部录取这四个学生,而且给校长说,在路上的学生我们也录取,我们非常相信他们推荐的学生,并且代表我们学校感谢他们的工作。
经过了十天的努力,我们从高山县的七个区招收了28名学生。这28名学生就是我的宝贝疙瘩,就是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班级。
虽然都是农村户口的学生,但他们也有很大的差别。有的是县城附近的学生,有的是高山边远小学的学生,成绩相差很大;有的是单位职工的子女,语言能力就相对好些;有的祖母是解放前的土司抓去做娃子的,到他们这代就是半彝半汉的人了,真正纯粹是彝族翻身农奴的子女的也只有十八个。
但我们的28个学生是全年级最听话最懂事最刻苦的学生。
我们这个班级是全年级五个班人数最少的班,文化成绩也是最差的班,我们的老师几乎都是从外地来到这个学校不久或者新分来的大学生。但,我们这个班级的学生和老师都是最团结,最有信心的班级。
当学生们到齐后,领到崭新的床上用品,住进灯光明亮的寝室时,他们高兴得手舞足蹈的。
很快我们的班级干部产生了,班长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帅哥将三林,学习委员是一个教师的子女,脑袋瓜子非常灵活的付卫忠,而我最喜爱的有着黑而发亮的眼睛的吉觉古史被同学选为小组长。
我们班是全校惟一一个全体住校的班级,因此,学校单独为我们班设了两节课的晚自习。其他的班,只有少数离学校很远的学生住在学校,学生就在自己的寝室上晚自习。
晚自习,我们都是用来复习他们小学时学过的知识。学校并没有明确地安排老师去辅导,一般情况都是我一人带着他们上课。但很多科任老师都争着要晚自习课,有计划的复习小学课的学科知识。那时,学校没有钱给上晚自习的老师,但他们不但不计较,而且非常认真的备课和辅导。
到冬天时,天气很冷,我就问校长有什么办法。校长说,农场有很多玉米芯,可以用来烤火。我就买来四个火炉,放在教室,我轮换着为火炉加玉米芯,不让孩子们去弄,免得影响他们的复习。所以,尽管天气很冷,但走进我们教室的老师和学生就会感受到温暖。产生一种教与学的热望,其效果就不言而喻了。
其实,我并没有做多大的工作,只不过是些我力所能及的事。比如,我看到我的学生头发很长,都没有钱去理,我就买来一套理发工具,在星期天帮他们理发。由于我的理发技术太臭,弄得他们一个个的头上都修起了大寨式的梯田,自己觉得很过意不去,但宝贝们却高兴得很,他们并不在乎理成什么样式,只要头发短了,读书做作业时,头发不遮住眼睛就行。早晨,我带着他们到公路上跑两公里后,才回到学校参加早*,使他们个个充满活力。当我看到他们用冷水洗脸时,就找校长解决热水问题,校长就专门安排一个炊事员帮他们早晨热洗脸水,晚上热洗脚水。他们在学习上遇到困难时,我就耐心地辅导,这些都是我因该做的。而我们的学生却非常的感动,他们以百倍的努力来报答我,报答学校和政府给他们。
只要有公共集会,遵守记录最好的就是我们的学生,他们乖乖地坐着听讲。冬天,下大雪时,满地都是厚厚的积雪,而我们的学生却自觉地起来把所有通往教师宿舍门前的积雪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到学校开会表扬我们班时,我才知道是我的宝贝们干的。
很快,我们初中民族重点班(同时还有一个从各县招来的高中民族重点班)就在学校成了先进的榜样。在年终评地区选先进时,全校只有两个名额,居然,很多教研组长都推荐我这个毛头小伙子,学校行政大会也尊重大家的意见。我被评为地区先进个人,与我同时获得这个殊荣的另一名是深得大家欢迎的医生。
我们班的学生不仅有美好的品德,而且又理想,有抱负,有求知的**。当预备钟声响后,他们走进放下自己的作业,拿出该节课的书,唱着歌,等待老师的大驾光临。当老师走进教室时,大家就齐唰唰地站起来给老师鞠躬,问好,然后就坐下,二十八双眼睛就盯着老师,认真聆听老师的教诲。不需要老师去维持课堂纪律,课堂纪律就非常好;不需要老师动员大家提出问题,他们不懂时,是要缠着老师不放的。我们的科任老师都说:“一走进你们班的教室,就会感觉到不能不认真上课,不然,会愧对那二十八双望着你浇灌知识的眼睛。”
我们的学生真是太懂事了,他们利用一切时间学习,从不言累,从不言苦。为了补充自己知识,吉觉古史还伙同两个同学,在早晨起床铃响之前,跑到街上的水银灯下读英语和语文。
只要是我说的,他们就当圣旨一样。我发觉他们的汉语能力很差,就规定大家在公众场合只能说汉语。一是为了培养汉语言能力,二是为老师和班外同学能和他们交流。他们就在公众场合说汉语,不到两年,他们的汉语言能力就达到了和汉族同学艺样高的水平。
由于我们班的学生多数都是从几十公里外的乡下来的,因此,家访就只能利用星期天到城区附近的学生家。由于我不懂民族风情,也不会彝语,家访时就找几个学生一起去。学生与学生,学生与家长的交流,也会增进他们的友谊和团结。
一般,我们汉族家来客人时,主人总是拿出一个糖果盒,挑选最好吃的糖果给客人,再给客人泡杯花茶。彝族却不同,他们不是泡茶,而是给你送上一杯荞麦美酒,或者一大碗自己酿造的米酒,然后再给客人吃一些他们最喜欢吃的荞麦粑粑。有家庭条件好些的,他们会杀一头小猪(或仔鸡),切成沱,放到滚开的水里煮熟就捞起来,拌上佐料,端到客人面前,大家边吃边聊天。
一天我班的团支部书记勒乌呷给我说,老师,你一定要抽个时间去阿尔阿牛家,因为他妈是从麻风病院回来的,村里人都怕上她的门,她的大姐长得非常漂亮,但没有人敢娶她,说怕传染上麻风病。我们一起去他家后,村里人会改变这种看法的。我当时听说麻风病,确实有点怕,但我还是同意了她。勒乌呷是一个非常能干的学生,她说服我们班所有女生和我一同去。阿尔阿牛的妈和姐姐高兴得很,她姐非常漂亮和能干,她拿出她酿造的米酒给我们喝,还拿来荞麦粑粑给我们吃。当我从她手里接过米酒和荞麦粑粑时,真有些怕传染,但看着她那双期待的大眼睛,我不敢伤害她的自尊,我只得拼命了,我一口气喝了半碗米酒,然后吃了一块荞麦粑粑。同学们也跟着我吃了起来。我看见她姐高兴得流出了眼泪。从此后,果然很多过去疏远了她家的人,听说我们都吃她家的米酒和荞麦粑粑,就和她家走动起来,不久,犹豫了多年不敢娶她大姐的小伙子勇敢地娶走了她姐。这件事后,我们班的年同学更加团结,也更加喜欢我,把我当做朋友而不是老师,他们心里有什么话就直接给我说,有听不懂的知识,就说没听懂,再讲,我就再讲,还不懂,我就下讲台一个一个地给他们讲,直到全部都说懂了为止。
由于我们全体师生的共同努力,我们班的学习成绩也有了大幅度地提高。我在上我们班得数学的同时,还在上另一个普通班的数学。刚进校时,只有我们的学习委员付卫忠才能和其它四个普通班的尖子生相比,考试成绩在第二层次的班长蒋三林和小组长吉觉古史等几个小男生,就能在70到80之间徘徊。但两年过后,就有与其余四个班没有多大差别。吉觉古史已经跃居全班第一了,他还被同学们选为了班长。
初三这年是我们班的丰收年,我们班被评为全省先进班级,吉觉古史被推选为全国学生联合会委员,他到北京开会时受到党中央主席胡耀帮的接见。他回校后,把同**一起的照片交给学校保留,还把他得到的两枚学联的徽章送了一枚给我,并把大会发的纪念提包都给了我。
云南、贵州的很多民族学校都到我们学校取经,国家教育部学生师的领导和省、地区的领导人都到我们学校高调研。又是搞教学录象,管理录象,又是座谈,校长和我都忙得不可开交。
地区报社的记者鲁玉华来采访我,要报道我们班和我的事迹,我没有同意。不知是怕出名,还是怕毕业时考得不理想丢面子。总之,我没答应,弄得他很遗憾的走了,而且他是我的同学的亲戚,我不知为什么那么固执,我至今都没弄明白我当时的想法。
到毕业时,我们班的考试成绩居然超越了所有的班级,夺了该地区所在县的第一名。有十四个学生考上了中专(包括中师,那时的农村学生首选中专,因为国家包分派工作),九个考上了我校的高中民族重点班,其余五个都考上了我校的普通班。吉觉古史还被西南民族大学预科录取,学校为了挽留他在我们学校读高中重点班,召开了几次行政会,承诺,如果以后高中毕业考不上大学的话就留校搞民族教育。但我都没有同意学校的方案,也就没做吉觉古史的工作,因为我希望把他培养成为彝族的优秀干部,到民族大学读书,是最好的选择。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们的古史大学毕业后分到县里开发办工作,现在已经是副县长级别了,我相信当时我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这就是我大学毕业后所教的第一个班,他们的成绩使得我名声大噪:高山县委决定调我到他们的县民族中学当校长;学校想安排我抓高中民族重点班。为了家庭的生计、儿子们的读书问题,我不得不放弃他们的好意,选择一个新“初一”的普通班。
虽然,学校对我不同意再接民族重点班的教学工作有些遗憾,但他们也很理解我的困难,于是,学校决定将我的妻子安排在学生活食堂做炊事工作。从此,我不再为妻子的工作而花费精力,感觉轻松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