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两人斗嘴的时间,玉秀已经把自己和李月梅的衣服收好,此刻站起来,淡淡说道:「张家不喜欢月梅这样的,难道喜欢你这种的吗?月梅哪里不好?她年轻、单纯,最重要的是,清白。」
最後两字她说得极轻,却清清楚楚地落进余寡妇耳里。
余寡妇被踩到痛脚,脸上的笑容立刻垮了下来,咬牙道:「你有什麽资格和我说这两个字,你跟我一样是寡妇,我不清白,你以为你就清白吗?给人家做了十几年童养媳,谁知道关起门来发生了什麽,还端着架子装清高,只有那些蠢货才相信你!」
玉秀听了,彷佛想起什麽,脸上带出了淡笑,「有人愿意相信,不就够了?」说完不再理她,端起木盆走了。
李月梅赶紧跟上,走前使劲「哼」了一声。
余寡妇咬着牙,脸上再无半点娇媚,只余浓厚的嫉恨。
说起来,余寡妇夫家家境并不差,她男人虽然去了,家里也无长辈,却有两间瓦房、几亩良田,若她本分一些,守着田租也能度日。
只是她却是个爱享乐的,身上要穿细棉,嘴里要吃细粮,脸上要涂胭脂,头上要戴银簪,这等日子只有地主老爷家过得,寻常人家怎麽供养得起,於是少不得要找人接济一二。
她勾上手的那几个,家里都不算太差,李海算是最穷的,却也是她最上心的,原因无他,只因李海长得人高马大,五官端正,又年轻力壮。世人都爱俏,余寡妇自然也不例外,她对李海是动了几分真情的,甚至想过,如果李海愿意娶她进门,她立刻就和别的男人断得乾乾净净。
可谁曾想,她对别人有情,人家对她却无意,李海已经好几日避着她走了,她好不容易将人堵了一回,百般追问,才知道他家竟打着让他入赘李大柱家的主意。
她和李玉秀都是寡妇,却一个让人交口称赞,一个叫人唾弃不已,让她如何能服气?她本就嫉妒李玉秀有家人护着,可以过好日子,可以装清高,这下子更是记恨她夺走自己情郎了。
她想起刚才李玉秀的暗示,只要李海相信她清白就足够,心里更是嫉妒得像被万只蚂蚁啃咬一般。
另一边,李月梅紧跟上玉秀,小声道:「玉秀姊,你别听她胡说,我们都知道你跟她不一样,她是自己不乾净才要来诬蔑你。」
玉秀道:「我知道,你放心,我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你也是,以後遇见她离远一点,别和她置气,她那样的人根本没有名声可言了,所以才更加无所顾忌,我们却要爱惜自己,不能与她一般见识。」
李月梅噘了嘴,「我都知道,可我就是看不惯她那模样,总不能一直忍着她吧?」
「你呀,」玉秀无奈笑道:「也不是让你一味忍让,只是你要与她争锋,总要争在点子上吧,不能她说什麽你应什麽,这不是让人牵着鼻子走吗?你得看她最在意什麽,最渴望什麽,然後一下击在点上,比你说再多的话都管用。」
李月梅听得直点头,忙追问道:「那玉秀姊你快告诉我,余寡妇最在意什麽?看我下次狠狠打击她。」
玉秀抿嘴笑了,「这个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李月梅急了,一路缠着玉秀要她告诉自己,最後也没得到答案,只得嘟着嘴回家了。
玉秀进了院子,就闻到一股红枣的甜香味,便知道是她娘在熬红枣枸杞茶。
等她晾好衣服进屋,果然见夏知荷端了两个茶杯出来,让她一块来喝。
这红枣枸杞茶用的是後边小遥山上野生的红枣,将枣子洗净蒸熟了,去皮去核,和枸杞、红糖一起下锅,熬煮至糊状,放凉了收在小瓷罐里,存放在阴凉的地方,每次要喝的时候用开水冲饮。
夏知荷十分注重保养,她知道女人极容易缺少血气,因此每次月事尽了就要熬上一罐红枣茶,每天喝一杯,一直喝到下次月事来之前,玉秀在她的影响下也有了这个习惯。
夏知荷放下杯子,说:「我看你爹得明天才能回来,正好明儿是初五,你和我一起去镇上,把最近存着的绣品卖了,买点吃的用的,再买条猪後腿,给你爹做凉拌肘子。」
镇上逢五便有大集市,附近各个村的村民都会来赶集,将自家弄来的山货、米粮、蔬果等拿到集市上卖,再买些布匹、油盐等东西回家,因此每次都热闹得很。
夜里母女两个早早睡了,只等明儿一大早起来。
次日天不亮,母女两个都起来了,洗漱一番,给鸡撒了些谷子,便往村头赶去。
村头榕树下,村长儿子李山赶着牛车等在那里。
李家沟与清平镇离得不远不近,坐牛车要半个时辰,有些人节省一些,舍不得两文钱的车资,走上一个时辰也能到。
一入清平镇就是个集市,只见道路两边摆满了小摊子,都是附近村民摆的临时摊位,各种物品应有尽有,有家禽鸡蛋、蔬菜种子、山鸡野兔、香菇木耳、板栗山枣,还有卖自家做的篮子、麻绳、木盆、草鞋……整条路上挨挨抢抢,耳边尽是叫卖声、还价声,热闹不已。
夏知荷拉着玉秀,小心避开来往人群,两人先在小摊上吃了两碗馄饨,才穿过一条小巷来到一条乾净整齐得多的街道,两旁有不少店铺,饭馆、酒楼、布庄、粮铺、银楼,还有李月梅常念叨的百味居也在这条街上。母女两个没有停留,直接往一间相熟的绣庄走去。
绣庄老板娘名叫莘娘,与夏知荷是旧相识,一见两人进门就迎上去,笑道:「我就道知荷妹子上次没来,这次准会来,哟,难得玉秀也来啦?快,跟莘姨去里间坐坐。」
说着喊来夥计交代了两句,自己就带着人往後头去了。
莘娘请两母女坐下,给她们倒了茶,也不先看夏知荷带来的绣品,倒与她话起了家常。她听夏知荷说要给玉秀招个女婿,立刻拍了下大腿,高兴道:「这事做得好!你呀,三年前我就跟你说了,玉秀年纪轻轻的,怎麽能让她守寡,现在总算开窍了,也不算太晚。」说着又去拉玉秀,笑咪咪道:「玉秀给莘姨说说,喜欢什麽样的?莘姨给你留意留意。」
把玉秀羞得面红耳赤,直往她娘身後躲。
夏知荷拍开莘娘的手,说:「她脸皮薄,你别逗她了。也不是我狠心,一定要她守着,可她是以童养媳的身分养在李家,如果李仁去世,她没什麽表示,反而转头就嫁了出去,那光世人的唾沫就能淹死我们母女。现在好了,她给李仁守了三年,算是尽了情义,又进了李家族谱,是名正言顺的李家女儿,这时候再让她找一个人家,别人也找不到话说她了。」
莘娘哪里不知其中曲折,也不过嘴上说说夏知荷罢了。
夏知荷又说:「到底是我之前想得简单了些,以为招个女婿上门就不会委屈玉秀,可是看看现在的人选,竟无一个让我满意的。莘娘,我不与你玩笑,今日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莘娘看她面色郑重,也收起玩笑心思,说道:「你我姊妹二十几年,我又是看着玉秀长大的,这事情就算你不说我也要管一管。你放心,我呀,跟你一样舍不得玉秀委屈,一定给她找个好的。」
夏知荷握住莘娘的手,感动道:「好,你帮我看看,只要家里简单一些,身体健康,不沾嫖赌就行。」
莘娘点头,她见玉秀一直低着头,怕她误会夏知荷的一片心意,忙又对她说:「秀儿,你可别怪你娘,说她不给你找更好的,你要知道,条件更好的,心气自然更高,未必看得上我们这样的人家,就算成了婚,以後也未必真心待你,只怕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莘姨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些年来我看你娘待你的心意,竟是连我待我亲生女儿都比不上的,你娘为了你,可算是用心良苦了,你以後一定要好好孝顺她才是。」
玉秀抬起头来,一双眼里早已盈满了泪,她一下扑到夏知荷怀里,哽咽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世上只有娘对我最好,就算要我一辈子一个人守着娘,我也愿意……」
夏知荷被她哭得心酸,眼泪跟着往下掉,又心疼又欣慰,「傻孩子,说什麽傻话。」
莘娘忙在一旁道:「倒是我成了坏人,竟让你们两人都哭了。」
她又说了些安慰的话,随即吩咐人打来水让她们洗脸。
三人收拾一番,这才把夏知荷带来的绣品拿出来,根据品种、绣样不同,一一估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