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玉秀轻轻点头,便没了别的话。
夜里躺在床上,林潜才发现她的异常,问道:「你不高兴?」
玉秀摇摇头,轻声道:「没有,只是在想要给你准备什麽行李。」当初已经想清楚了,不可能将他拘在这小小的李家沟里,可陡然得知他要出门,心里头还是空荡荡的,但是这种惆怅心事却不能叫他知道,省得他出了门还要挂心家里。
林潜道:「不必准备,路上凑合一下,到那边主家会安排。」
玉秀便问:「路上要几天?」
「三、四天。」
「那至少要给你备一套换洗衣服,乾粮和水也要准备一点,虽说一路上或许有酒楼客栈,可半途上难免有意外,若是不得不留宿荒郊野外,让你带点吃食,也不至於饿肚子。」
林潜听了,道:「好。」其实他就算留宿野外,随便猎个野物、找间破庙也就应付过去了,但既然她想替他准备,就让她准备好了。
他想了想,又说:「这段时间,你回娘家住。」
玉秀也在心里算了算,他端午过後就出门,下旬才回来,至少半个月不在家,这麽长一段时间,她一个人住在这间大院子里,又是在山脚下,心里确实有些怕,便点了点头,道:「好,我明天和娘说一下。等以後小狼长大了,能看门护院,你再出门我就不怕了。」
说起那条狼犬,林潜面上就不太好看,那小东西一逮到机会就想往里屋窜,若不是有他坐镇,早就被牠得逞了,而且牠还仗着个头小,总在玉秀身边软磨硬泡的要她抱。一想到以後自己不在家,是那小东西陪在媳妇儿身边,他心里就不是滋味。
「那条狗别让牠跑到里屋来。」改天他就把内外间中间的雕花门钉实了,看哪里还有缝隙给牠钻。
玉秀已经晓得这男人和那条狗不和的事,明明当初是他将小狼犬带回来的,後来不晓得为什麽就看牠不顺眼了,这麽大个人,天天和条巴掌大的狗较劲,也不怕人笑话。
她点点头,算是答应他的要求了,想了想又道:「我回娘家住这麽长时间,别人肯定要问我缘由,该怎麽说呢?」
林潜道:「萧楼家里开镖局,请我去帮忙。」倒不是不想对她说实话,只是那些事说来复杂,有些龌龊也不想叫她知道,况且萧楼家里确实开了镖局,这麽说也没错。
玉秀忙问:「有危险吗?」
林潜摇摇头,「不会。」
玉秀枕在他胸口,一手揪着他的衣襟,轻声道:「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在家里等你。」
林潜心中一动,揽着她的手臂默默收紧,道:「好。」
端午转眼就过,初六早上,林潜先把玉秀送到娘家,自己背着包袱出门。
玉秀站在门外,怔怔地看他走远,才回到屋里。
外头下着蒙蒙的雨丝,她心头也彷佛有轻烟细雨缭绕着,说不清诉不出的迷惘惆怅。
夏知荷的肚子已经快六个月了,圆圆的肚皮鼓起来,她一手撑在腰後,轻轻拍了拍玉秀的肩,道:「别担心,阿潜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玉秀回过神,转身来扶她坐下,道:「我知道的,娘,我最近做了几件小衣服,您看看怎麽样。」
玉秀回娘家住的事,自然瞒不住村里人,当天就有不少人猜测是什麽原因。
下午琴婶子上门来也问起这件事。
「你也知道咱们村里有些人心肠是黑的,自己日子过得不好就见不得别人过上了好日子,早上阿潜才把玉秀送回来呢,现在我已经听了好多话了,也不知阿潜出门到底是为了什麽?若真有什麽难处,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想想法子。」
夏知荷便笑道:「其实也不是什麽大事,前几天咱们村里来了个外乡人,嫂子可记得?」
琴婶子立刻道:「记得呢,不只记得,我还看过一眼。哟,那长相那打扮,不得了,县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少爷们就是这样吧?」
夏知荷又笑了笑,道:「是不是县里的少爷我不知道,他是阿潜的师弟,家里开了镖局,就是县城里的萧镇镖局,这不最近生意繁忙,人手不够,来请阿潜跟着走一趟呢。这一趟要去府城,来去至少半个月,阿潜不放心玉秀一人在家,才送她回来陪我。」
琴婶子惊道:「阿潜果真会武功,能当得了镖师?」
夏知荷道:「他十来岁就出门拜师,跟着师父学了十几年,多少也学了点本事。」
琴婶子拍着大腿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他既有这样的本事,咱们玉秀跟着他就不担心饿肚子了。」
「其实以阿潜的本事,就是在山里打打猎,日子也能过得不错,不过眼下既然有更好的去处,咱们自然没有拘着他的道理。」
琴婶子笑道:「谁说不是呢,他既然有这样的本事,自然要往高处去谋划,咱们辛苦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孩子有出息嘛!就是玉秀要辛苦一些,刚成亲小俩口就要分隔两地。」
夏知荷轻轻拍了拍玉秀的手,没说话。
琴婶子出了夏知荷家门,就把这新得的消息放出去了,到了晚上,村里人便都知道,玉秀回娘家来不是被婆家嫌弃了,而是她男人去镖局做事,放心不下她呢!
本朝尚武,不然春花婶也不会因儿子能够习武就那样自得。眼下大夥儿知道玉秀她男人也会武,并且因此被镖局请去帮忙了,村子里顿时掀起一阵不小的浪潮。
柳氏因之前在镇上偶遇的事,之後便有意无意开始关注玉秀。她听到这个消息,问李山道:「萧镇镖局在县里的铺子开得大吗?」
李山点点头,「大,我之前去县里办事,见过那家的门面,门口两座大狮子,可比县衙还威风。听人说,咱们县里这间只是一间小小的分局,总局在府城。」
柳氏又问:「镖局里的镖师本事很大?比那李川如何?」
李山笑了,「李川那两下子,也就在咱们李家沟说是本事,在外头算得了什麽。你不知道,他拜的那个师父当初就是去镖局不成,才在镇上开了个巴掌大的武馆,这事儿当初大夥儿都知道。」
柳氏追问:「这麽说来,李玉秀她男人的本事比李川厉害了?」
李山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柳氏便不说话了,她想着,怎麽李玉秀的运气就这样好,平白给她得了一个有本事又大方又体贴的男人,明明她哪一点都比不过自己。
而此时众人口中有本事的男人,正在一间破庙里烤火。
倒让玉秀给说中了,他和萧楼两人出了县城,一路策马北行,到了傍晚,还未到落脚的城镇就下起了瓢泼大雨,两人又疾行一阵,见雨势太大,不得不找了间破庙落脚。
在庙里扫出一块乾净的地面,捡了柴火生起火,林潜拿出一直被护在怀里的包袱,取出一件簇新乾净的衣服换上,这件衣服是玉秀得知他要出门赶制出来的。
换好衣服,他又掏出一颗蛋黄肉粽,两三口吃了。粽子是糯米做的,玉秀不让他多吃,因此吃完两颗粽子,他就翻出一个烙饼,在火上烤软了,剖开来,又从包袱里摸出一个小陶罐,从陶罐中挖出一大勺香菇肉酱,夹在烙饼里,大口大口吃下。如此吃完五、六个烙饼,又从包袱里掏出两颗绿中带粉的桃子,在衣袖上擦一擦,哢嚓哢嚓吃下肚。
一通吃下来,他摸了摸肚皮,感觉有七、八分饱,就不再吃了,拿起枯枝架上打湿的衣物,打算将衣服烤乾就睡了。
萧楼站在一旁,捧着湿漉漉的下摆,早已经惊呆了。
要知道萧少侠历来潇洒,闯江湖从来是说走就走的,马带上他,他带上银票,一路上喝最好的酒,住最贵的店,偶尔有像今天这样狼狈的时候也不要紧,反正无人看见,等他今晚将衣服烤乾,明天穿在身上,即使饿了一晚肚子在咕噜噜叫,只要没人听见,他还是潇洒剑萧楼。
可是今晚,他突然发现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大师兄从前打光棍的时候,出门比他还潇洒,马也不带,银票也不带,夜里住破庙,大家听着各自肚子咕噜叽哩的声音就睡了,谁也别嘲笑谁。
眼下大师兄突然不光棍不潇洒不饿肚子了,萧楼觉得他不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