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其实那几个人前些日子查出了有喝酒赌钱,玩忽职守的毛病,偏是大房的人又不好打罚,只好先送了回去,这话却不好跟邵氏说。
邵氏神情沉静,嘴角的笑意发冷:「我知道弟妹如今是堂堂侯夫人,不必一口一个侯爷来压我,你们什么时候见我身边缺过人手了?这由头找的未免太过敷衍,还是嫌我给的人手不可信呢?」
她说话素来留三分余地,今日可见是气的狠了,陈氏被说得怔了下,沈琼楼忙往自己身上揽:「橘生淮北则为枳,伯母给的这几个人子好的,只是这些年跟着我染了些坏毛病,又不好罚,所以送还回去交由您处置。」
邵氏对她从没重话,见她这时候插进来,便觉着她是在护着陈氏跟自己说反话,又是心凉又是恼火:「有什么不好处置的,当初我给你的时候就说了是你的人,打罚由你决定。你是有了更得用的,再不想要这些老人了。」
沈琼楼头疼无比,捂着额头低低叫了声:「伯母……」
邵氏疼她这么多年,听她这一声有气无力,心头立时就软了,她继续道:「伯母当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邵氏不是为了那几个下人恼,而是恼她的态度。
邵氏正要说话,忽然院门处沈老夫人身边的江嬷嬷走了过来,面色威严肃然,往院里一扫,福了身道:「老夫人听说两位又争了起来,命老身请您二位去正院一趟,好好地把事儿摊开说清楚,免得坏了家里的和气。」
「……就为着这个,两个当家夫人不管不顾地在院子里闹将起来,让满院子的下人瞧了好大一场热闹,你们当真是好能耐啊!」
沈老夫人端坐上首,面上带着恚怒,用力一拍桌案。邵氏陈氏要说起来也是当家惯了的,见婆母动怒照样不敢回嘴,只是站在堂下垂首肃立。沈琼楼更不用说,老老实实地低头装锯嘴葫芦。
她先转向了邵氏,神情透着几分凌厉,沉声道:「老大媳妇,你在理家久了,道理多少也该知道些,纵然有天大的委屈,难道就不能来与我说,当长嫂的不管不顾跑到二弟和弟媳院里闹腾,传出去像什么样子,锦川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邵氏咬了咬下唇,不敢辩解,站在下首噤若寒蝉。
她又慢慢偏头看向陈氏,目光沉凝:「我知道你多年不见闺女,急着亲近,可你也该想想,你大嫂帮你养了十年的孩子,这些年又操持家务,况她是长嫂,长幼有序,你纵然有再多的难处,也该体谅体谅她的辛劳,这般不管不顾地就把她给三丫头的人送回去,岂不是存心下她面子?」
陈氏闻言,不觉双颊微热,她这般急着把那些人赶回来,不光是因着那些人行止不检,其次她也不想让闺女和邵氏那边的人再亲近了。
她训完两个长辈,目光又落到沈琼楼身上,默了许久才有了决断,淡然道:「三丫头既然住哪你们都要争上一争,那干脆让她搬过来和我住,你们有什么想争的,只管来寻我。正好她这些日子要进宫侍读,我也有些话要提点她。」
此言一出,邵氏和陈氏脸色一个塞一个的难看,陈氏先按耐不住出声道:「这怎么能成呢,您是清净惯了的,就怕楼儿一个不慎扰了您的清净……」
沈老夫人是雷厉风行之人,心里既然拿定了主意,就不容旁人废话,直接截断道:「三丫头再怎么能闹,也不会比你们三天两头吵一回扰我清净!」她直接转头吩咐身边的嬷嬷:「把东边的三间屋子收拾出堂寝来给三丫头住。」
她又抬头看着陈氏:「你好生收拾着,明日让三丫头搬过来。」
沈琼楼被这一串变故弄得目瞪口呆,她这是又要转手了?本以为沈老夫人肯定要长篇大论地训斥一番,没想到这么快就了解了?
陈氏还欲再说,沈老夫人理了理领上的皮毛,淡然道:「放心,我不会吃了你宝贝闺女的。」她说完摆了摆手,示意几人可以退下了,然后又道:「老大媳妇留下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陈氏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带着沈琼楼躬身告退,只留邵氏站在原地,神情有几分忐忑,低声道:「娘……」
沈老夫人突然发作,用力一拍桌案:「跪下!」
邵氏面色一白,双膝一软,不由得跪在地上,抬眼有几分惊慌地道:「娘……儿媳犯了什么错儿了?」
沈老夫人却沉默下来,身边的嬷嬷极有眼色的掩上了门窗,她深吸一口气,檀香气扑鼻而来,她觉着心绪平复了些,这才缓缓开了口:
「前些日子,听说你给志哥儿谋了个差事,我仔细问了,正好是老二和文哥儿被三丫头带累,暂不能上任的那段日子。」
邵氏心头快跳一阵,神色却忽的从容起来:「回娘的话,这也是巧合,正好我娘家有位在礼部当值的大伯回京,我这才舍下脸去求了他。」
沈老夫人嘴角一扬,似有几分讥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比我清楚,还有……楼儿为何成了那般性子,你更比我清楚。」
邵氏背上已经有冷汗下来,强撑着道:「娘说什么……儿媳不懂。」
沈老夫人慢慢地盖上博山炉盖:「你是家里见事最明白的,怎么会不懂?」
她微闭上眼,神情有几分怅然,不去瞧跪在地上的邵氏:「老大去得早,我怜惜你青春守寡,舍下老脸帮你讨了诰命封号,老二念着兄弟情分,老二媳妇也不是那等爱计较针头线脑的,所以家里无论干什么你都是占了大头,沈家从不曾亏欠你什么。你摸着良心说,京里哪个寡居的妇人过的像你这般风光体面?就是再厚道的人家,也不过给个角落的院子,让人寂寥着熬日子罢了。」
邵氏脸色发白,低声道:「我知道娘疼我,娘,娘说这个做什么?」
沈老夫人讥诮地笑了笑:「你知道?你不知道!你想着这爵位本该是你儿子的,该排场煊赫地当侯夫人的也是你,凭什么全便宜了二房?我说的可对?!」
邵氏冷汗涔涔而下,红着眼眶道:「娘多心了,儿媳怎么敢起这种心思?」
沈老夫人淡然道:「我手头没证据,又有娘家撑着,你不承认我也没法子。」
她低头深深地瞧着她:「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既做下这事儿,早晚有天会被人发现,想想到时候三丫头和志哥儿怎么看你,想想京里的人怎么说你。」
邵氏脸白如雪,身子也不由得颤了颤,沈老夫人却已经起了身:「这几日我总梦见老大,心里沉沉地坠着,过几日你去家庙帮我抄经文,好好地积些福报。」
身边跟了多年的江嬷嬷脸色带了些骇然:「大夫人这般拿三姑娘算计了这么多年?」
沈老夫人面色疲累,任由人服侍着脱了身上的长褂子,摇头道:「也不尽然,她是真疼三丫头的,当年那么小的小人,被她搂着吃哄着睡,就是泥人也要动几分情。」
她自嘲地笑了笑:「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些年七分真情三分算计,我竟没瞧出端倪,直到出了前些日子的事儿我才看出来。」
江嬷嬷张了张嘴,有些糊涂:「这……这又是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