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抓鹰?抓奸?(一)
鹰在头顶威严郑重的巡视了一圈,忽然一紧翅尖,以极其轻盈优雅的样子滑上峰顶,飘过黝黑的山林梢头,沉没到湖泊似的深邃清澈的天空中了.
谷地上,那只天真灵秀的小布鸽,还在扑楞着翅膀,发出惊惧凄婉的呼救。
“真他妈倒霉!”一丛枝叶张扬的山桃树后,跳起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子,不胜遗憾的目光朝着鹰去的方向望了几望,侧转身子,向旁边的一方草地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草地极小,处在乱石荆棘之中,柔弱密匝的野草梢头渐次染出一圈蜡黄。几只四肢伸张的蚂蚱和蝈蝈,挺胸腆肚,在唱着甜润悠长的秋歌。正是午后时光,山风伸出无数只温情绵绵的手,把草地连同草地所在的铁石岭,一齐浸泡到辉煌而有祥和的阳光中了。
“妈拉个巴子的!”
卧在草地上的人,吐掉一直咬在嘴里的半截草根,翻身跃起,随手拍打几下沾在质地极好,做工极为精致的中山装上的草叶土粒,接过旁边递来的一副天然水晶石变色眼镜,又朝山坳中那块平坦的谷地那边望了望,这才问道:“二狗他们呢?”
“那儿,山枣树后边。”三十五六岁的男子,甩了几下三角肌凸裸的胳膊,大声喊起来:“二狗,陈二狗——”
如同一座假山似的山枣树后,探出一颗干瘦的毛茸茸的脑壳和同样干瘦和毛茸茸的手臂。那手臂向这边怒冲冲的挥舞着,同时传来几声含糊不清的喝骂。
“这个狗东西。”三十五六岁的男子骂着,瞟了一眼手腕,摘下挂在山桃树上的灰色皮包。“马书记,你不是还要去开会吗?快两点了。”
被称作马书记的人名叫马国强,因为近年从膝盖以上均呈圆形发展,一米七八的身高无形中至少缩短了五公分,好在目前他并不是姑娘们追逐的猎物,并不存在‘二等残废‘的苦恼,倒是作为中年人和’书记‘,恰到好处的显示出某种稳重和威仪气度。
他并不匆忙,搭眼在空旷的天空中扫了一眼,戴好变色镜,这才缓步向山坡下起步。
山坡下的公路上,一辆超豪华型‘皇冠‘轿车,在秋日的阳光下流金溢彩。年轻的司机正从车窗里探出头,朝这边降望。
“刘三,你告诉二狗,两天内无论如何都得把老鹰给我打着。”踏着下山小径,马国强吩咐道。
“你放心,两天内保险不会有问题。”
“你不用觉着吹破牛皮税务所没章程!上面要来人了,少了这个节目,看我不把你舌头割了喂二毛。”
二毛,是马国强养的一只藏獒的名字。
刘三不作声,只是咧着厚唇,扶着马国强的一只胳膊,趟下一道乱石堆陈的徒堰。
几块碎石滚过的一丛树棵子里,突然窜出一只野兔,红红的眼珠,灰色的皮毛一闪,飞快的朝山坡苯去。
“兔子,快,抓兔子。”
马国强和刘三稍许怔楞,各自从底墒抓起石块,朝兔子投着,喊着,追去。
野兔前腿短后退长,下坡如小脚妇,上坡却是运动健将,而人拼尽力气,追到方才掩身的山桃树下时,那运动健将已经跳上几近山顶的一片裸.露的石硼群;停下来,回转脑袋,用一条后退挑逗似的拨弄起两只倾长灵巧的大耳朵。
马国强脱下皮鞋,气喘吁吁的倒出里面的泥沙,同时悻悻然的眯起左眼,向挑逗的野兔做了个瞄准的手势。
“妈的,好小子,把那只猎枪带上就好了,啪——”
那野兔仿佛真的被击中一般,从突兀的石硼上载落下来,极其神速的顺着山势,滚进了一片荆棘从中。“额?”马国强一句惊奇未曾出口,远处两座并立的山峰之间,闪过一道黑色闪电。
——鹰,正是方才远去重又归来的那只老鹰。
与此同时,假山似的山枣树后,那只干瘦的毛茸茸的手臂和含混不清的喝骂声又出现了。马国强和刘三慌忙的扑倒前面的一片牛舌头草上,全然不顾牛舌头草的千百双牙齿。紧张的把目光寻想那道已经君临头顶的黑色闪电。
这显然是一位久经沙场的空中老将,它早已发现了山坳谷地上那只鲜美灵秀的猎物,却不易下手,只是警觉的在半天空中做着盘旋,一次比一次低,一次比一次慢,极力试图寻觅出可能存在的危险和蛛丝马迹。这害苦了地上的人们,鹰眼有滚豆大的劲儿。一颗滚动的豆粒尚且逃脱不出鹰眼,稍许破绽或疑点,都是足以使一腔期待化成泡影的。他们趁老鹰盘旋离去的当口,迅速的,极力的,把自己显得十分多余笨拙的身体掩埋进山枣枝和牛舌头草里。
空中老将终于未能发现危险和破绽,当它确信那只小步鸽,只是由于无知或慷慨,在那里等候它的光临,它选择了一个最佳角度,猛的收拢双翅,直向谷地俯冲而去。
这是强弓劲射,速度之快,时间之短,以至空中老将在离地面十几米时,忽然发现了大张着的‘天网’之后,竟无法收住双翅,哪怕是稍许改变自己俯冲的落点都无法做到。
此时,方才还在翱翔风云的空中老将,只剩下撕啄扑蹬,拼命挣扎的份。谷地上,老鹰和尼龙网已经滚作一团,这时,马国强一颠一拐的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喝道:“别动,哪个也不许动。”
一双破烂的解放鞋,套在满是污垢的脚上,一条油光发亮,很难辨出颜色的裤子,张着个大嘴,赤.裸着上身,恰似镀上了一层铁灰色,经久不褪的锡水,头发却没有几根,却十分潇洒,使人一见便会不自觉的发生联想:联想起风尘飞扬马路旁的那一蓬蓬弱草。
陈二狗张着两手,围着鹰网转了一圈,厚厚的浮肿的眼皮下,透出好不得意的笑。
“你们谁也别靠前,别靠前,要命的事呢!……”陈二狗大叫着,一边如变戏法一般掏出一副宽长的帆布手套,用手套裹起半截胳膊,熟练的抓起鹰的双腿,以难得想见的麻利,把它从一团杂乱无章的网中择出,随后,从捆在腰间的一件破衬衣上撕下几条约莫半尺宽的布条,一缠一缠,不过片刻功夫,有扑有啄,拼命挣逃的老鹰就被从头到尾扎实的裹住,裹成了一个严严实实的布卷儿,布卷外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壳,连愤怒和恐惧的表达也变得有气无力了。
看过放鹰的全过程,问准了鹰的成色和可以放飞的时间,马国强满心欢喜的来到公路边。刘三则去把车开到马国强身边停下,马国强一新欢喜的坐上超豪华的‘皇冠’,刘三便架车往乡里去。
一路上,刘三欲言又止,马国强发现了那舌尖上的迟疑,也不点破,故意望着车窗外,车窗外,一老一小正在放牧,老人不时的扯嗓子吼几声野曲,那怪里怪气的腔调,马国强摇了摇头关上车窗,闭目养神。
“马书记,有件事告诉你,你可别……”一边开车一边说道的刘三此时仿佛就像是未出阁的大姑娘,扭捏着。
“有啥事,痛痛快快的说,别整得跟个娘们似的。”
“是这么回事,刚才出来时,夫人把小三给喊回家了。”小三是马国强的小儿子,从小不学好,仗着老爸是乡书记,整天跟一群混混胡作非为,最近和几个不知天高地后的混混居然跑去县城里混了,还别说,他们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还真让他们在县城里混出点人模狗样来了,小三名叫马超,脾气爆炸,三句不合顶要出手揍人,在乡里,不知道是他父亲的淫.威,还是他自己的残暴,所有人见了他都远远避开。
“喊回家怎么了?让自己娃回家有什么不对?”马国强说道。
“我路过门口时,在外边听了几句,好象……好象是因为刘艳的事……”
马国强再次打开车窗,任凭那瑟瑟作响的秋风吹过,风在马国强脸上图上了一层紫红,他的目光一直看着车外那呼啸而过的短暂风景。
“还有吗?”
“好象还说到了你……”刘三小心翼翼的说道。
“就这些了?”马国强追问道。
刘三不语,马国强浓黑粗重的眉头跳跃着,显出几分凶狠:“真他妈狗拿耗子,让你好好跟在我身边,你他.妈的跟到我家墙脚下去了,好大的胆子。”
“马书记…不…我不是有意的…”刘三一张脸的殷勤顿时变成了满面惶恐,还好此时是坐着,不然,估计他会瘫软在地上,马国强的手段他自然是一清二楚,最了解领导是的什么人,无非就司机和秘书,只有贴身才能明白。
马国强阴着脸,看着惶恐开车的刘三,道:“我告诉你刘三,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有半句话,你把你老舅搬出来也别怪我不给面子。”
刘三的老舅是县里一个科室主任,马国强虽然说不会顾忌他什么,但多一个关系就多一条路嘛,刘三慌忙的答道:“马书记,我不敢了,我刘三就是头牲口,也不敢朝你撩个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