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有生以来,他首度觉得手足无措,只能瞪着双手,恨自己当时的盲目,恨自己这双责打她的手,恨不得现在就将双手斩下!

倏地,他再也克制不住,起身就往卧房内走去。

「相爷,请留步,公主需要静养啊!」御医追在后头喊着,他却置若罔闻,径自撩开罗帐。

染血的衣裳、被褥,已经全被换下,龙无双躺在床榻上,盖着厚软的绣毯,双眼紧闭着,脸色比窗外的白雪更白。

纵使在昏迷中,她的眼角,却仍流着一滴滴的清泪。或许,是因为受了伤的疼;也或许,是受了冤枉的委屈,让她在昏迷中,仍流泪不止。

花厅之外,有个白袍银发的男人赶到,赫然是龙门客栈前任大掌柜宫清扬。

他听闻消息后,匆匆赶来,又借提了几个活口,私下审问,问清楚来龙去脉后,才步入花厅。

虽说,他已说过,不再管龙门客栈的事。但是,这件事情毕竟跟他也多少有点关系,是在他「合约」内发生的事,他有义务来把事情解释清楚。

一入花厅,他恭敬的拱手,敛眉说道:「残余的活口们,已经承认那几桩抢案是他们犯下的,为的就是要嫁祸给公主。」宫清扬话语一顿,才又继续说下去:「主谋者是河清县前任县令廖桧,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要让公主离开相爷府,才好觑得机会,绑架公主。」

「连饕餮宴前,无双遭遇绑架之事,也是这些人做的?」皇甫仲问道。

「是。」

「河清县远在西北,这个前任县令,怎会跟无双有恩怨?」

「启禀皇上,公主在——旅行途中,若是见着贪官污吏,便绝不轻饶。」也就是说,她行抢贡品时,偶尔也会管管闲事。「某次经过河清镇,见当地饥荒,县令廖桧却私吞赈银、中饱私囊。公主便下令,开了官仓发粮,卖了廖桧的家产。」照龙无双的论调来说,这叫做「劫富济贫」。

「所以,廖桧才一路追她到京城来?」

「是。」宫清扬点头。「诸多类似的事端,公主都处理得干干净净,但这廖桧却是唯一的漏网之鱼。他本身就是绿林人士,逃亡管道奇多。」

站在床边的公孙明德,拧着剑眉质问:「为什么这些事情,你从来不曾提起?」

宫清扬一脸无奈。

「因为那是在公主——旅行途中,所发生的事。公主旅行的『方式』与『目的』,相爷向来不赞同。一旦消息传出去,那往后公主若要旅行,相爷更会循线追查,派人阻挡。」他回答得巧妙,却一一点出事实。

公孙明德的脸色却更加苍白,视线再度望回床上那昏迷不醒的人儿。

原来,她曾做过这么多事。

原来,他只是被她任性的表象,蒙蔽了双眼。

原来,他误会她不只一次。

一直以来,他都错看了她!

龙无双昏迷了四天之久。

所幸,昏迷的第二天,高烧就已退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而公孙明德则是自从她伤重昏迷后,就守在床畔寸步不离。

当她悠悠醒转时,映入眼帘的,就是他的脸。

十几年来,她第一次瞧见,公孙明德竟也会有如此落魄狼狈的模样。他满腮粗短胡渣,双眼通红,像是多天都未曾睡过。

只是,一瞧见他,她立刻就转过头去,不想再看见他。

心口在痛。

不知是因为伤,还是因为他。

公孙明德深吸一口气,没有多言一句,只是缓步退开。

坐在花厅里的皇甫仲,瞧见里头有动静,不禁急切的探头问道:「怎么了?无双还好吗?」

「她醒了。」公孙明德淡淡的答道。

皇甫仲火速跳起来,往床边冲,直到亲眼确定,龙无双已醒,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总算是醒过来了。」

她咬着牙,受不了公孙明德还待在房内。一个悬宕在心头已久的念头,蓦地脱口而出。

「我要休了他。」

皇甫仲一僵,没想到妹子才清醒,就给他出了个难题。

「呃,无双,天底下从来没有妻子休丈夫这回事。」

她一咬牙,铁了心。

「不然,你要他休了我!」

公孙明德身子一震。

他知道,她自尊心极强,如今却开口,情愿被休,也不愿意跟他再作夫妻——看来,他与她之间,已再无挽回的余地。

面对着满脸为难的皇甫仲,公孙明德抑住胸中闷痛,沈声开口,只说了一个字。

「好。」

【第十八章】

白雪融了,月儿圆了又缺。

莲花阁里传出阵阵哭声。

「无双,你就别再哭了。」皇甫仲劝道。

「谁哭了,我才没哭!」

唉,这小女人,明明泪珠就掉不停,偏偏还要逞强!

他暗暗叹口气,开口再道:「其实,你昏迷的这些日子,公孙始终不眠不休,守在你身边,我知道你怨他错怪你。但是,他也是对你用情太深——」

哭得像兔子般红通通的眼,瞪了兄长一眼。

「他对我用情深才有鬼!」

「唉,他要是不在乎你,怎会那么轻易信了模棱两可的证言?就是在乎嘛,所以才会气昏了头。」皇甫仲言之凿凿,努力劝着。「你也晓得,他那种一板一眼的人,哪回不是非得人证、物证都齐了,才会定人的罪?」

龙无双咬着唇,望着窗外梅花,不肯答话。

皇甫仲又说:「我认识公孙二十多年,却从未见过他为了谁,会这般动气;也没见过他,像这几天这般,寸步不离的守着谁——嗯咳,当然啦,公文除外。」他轻咳一声,连忙又补充。「话说回来,他为了你,也舍下公文数日了。这不就表示,你在他心中的分量,比公文更重要吗?」

「那又怎么样?」龙无双握紧了拳,生气的捶着软垫。「你自己也听到了,他都说好了啊!」

皇甫仲一脸无奈,看着无辜的软垫,小声的提醒。「呃,无双,是你叫他休了你的,他不说好成吗?」

「我不管!我不要再听了,你回去、回去……」

她抓起软垫,就想朝皇甫仲丢,却只觉得全身无力,差点儿要从床上跌落,教她挫败得泪水又是成串的掉。

皇甫仲连忙接住她,连声哄着。

「好好好,我回去,我不说了,你别动气、别动气。」他抱着她,让她坐躺回床上。「我马上就回去,你好好休息,别气坏了身子,我立刻就回去。」

怕这妹子又闹脾气,他好声好气的安抚着,这才走出莲花阁,唤来丫鬟照料她。

丫鬟们福身,乖乖入内伺候。皇甫仲望着莲花阁那两扇雕花木门,被丫鬟关上,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难道,当初他下旨赐婚,真是做错了?

才停了半天的雪,这会儿又纷纷飘降下来。一旁的侍卫,立刻撑起了伞,替皇上遮雪。

皇甫仲深吸口气,转头看向守在莲花阁外的铁索,将一块玉牌递给他。

「如果有什么需要,皆可持朕的玉牌进宫。」

「是。」

铁索接过玉牌。

皇甫仲微一颔首,这才转身离去。

窗外的雪片片飞落。

书房里,公孙明德点亮了灯。

桌案上头,搁着一张纸、一枝笔、一只砚台、一条墨。他在灯下,无声的磨着墨。

飞雪如花,一阵又一阵,落地无声。

直到墨色深浓,公孙明德才放下墨条,拿起了毛笔,在砚海上蘸了蘸墨。

笔是狼毫,纸是宣纸,公孙明德悬腕于纸上。

只是,他凝神许久,却只能盯着那张白纸,始终没有落笔书写。

灯火跳燃,照亮一室。

时间缓缓流逝,公孙明德依然悬着腕,握着笔、看着纸。

在他脑海中浮现的,却全是龙无双的绰约身影。她的娇嗔、她的甜笑、她的自得,和那只会在他面前偶尔展现的温柔与羞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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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嫁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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