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自然她不敢把事情据实相告,只做随意地探问道:「凤儿姐姐,咱们有可能碰到活人吗?」
凤儿随口道:「一般自是不能,不过也有特殊情况。」
「什麽情况?」如玉紧问道。
「有些道行的除外,只若你我一般的,若是能集中念力,偶尔也可赶了巧劲儿碰着活人,不光是活人,猫儿狗儿,桌椅板凳,这些咱们平日里碰不到的实物,都有可能碰到。」
「哦。」如玉解了疑惑,暗道,集中念力,集中念力……难道我当日集中念力了?这麽一想,又感羞愧,只道自己心里莫不是藏了个小色鬼,怎的偏生那个时候能集中念力?
凤儿睨着如玉,「怎麽突然想起这个?是想去摸人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如玉大窘,恼羞驳道:「谁要摸人了!我好端端的摸人做什麽!」说完,丢下一脸诧异的凤儿,扭捏着飘走了。
只说如玉知道自己并非遇了灾祸,终是放了心,可总也放不下那个书生,只因那晚自己不论是否「集中念力」,终归是碰到他了,那书生必也能感到,他未必比自己吓得轻些。
如玉自责不忍,看那书生必是赶考的举子,如今恩科未开,他先是撞了鬼,只怕他心中惊恐不安,考试之时不得发挥。十几年寒窗苦读,只被自己一摸而前功尽弃,甚或吓出什麽毛病来,再落下个病根就更是她的罪过。
是以数日之後的晚上,如玉又悄悄地来了书生的小院,在外面踌躇了许久方是进屋,然转了一圈却不见人,想着天色已晚,那书生也快回来了,便只在屋中等他。
这房子有些年头,想原来必也满布灰尘,然这会儿虽是陈旧,却乾净得很。那书生的东西不多,笔墨纸砚,衣物用具全都摆得整整齐齐,比她见的寻常光棍儿汉的屋子好百倍,这让她不禁暗叹读书人果真是不一样。
她正想着,忽闻得屋外说笑声渐近,想着必是那书生带了朋友回家,虽说不会被看到,但因有了那晚之事,她心中甚是扭捏羞涩,哧溜躲到屏风後面。
未几,有青年男子说笑着进到屋中,一男子笑言:「寂言,你这住处外面看来有些古旧,进到屋中却是别有洞天,甚是是清雅啊。」
寂言……名字倒是怪好听的,如玉暗道。
「冯兄取笑了,小弟身无长物,也只图这小院房租便宜,清雅不敢说,清净倒是有的。」
嗯,声音也好听,如玉忍不住从屏风後面探出头来向外张望,只见桌边坐了两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衣着光鲜,形容举止颇有几分公子气度,而一旁案边给他二人沏茶的便是那个「寂言」了。
想起那晚,香玉一羞,往屏风後面缩了缩,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贼儿似地偷瞄过去。
这寂言的衣着可就比那二位公子朴素多了,可明明一身普通的青色布衫,不知怎地穿在他身上竟比绸缎的衣裳还有风度似地。
「邵兄不必客气,我们也坐不了多会儿的。」另一个男子开口道。
邵兄?邵寂言,如玉微微点了点头,记下了这个名字。
「弟没什麽可招待二位,只清茶一杯,陈兄莫要推辞。」邵寂言微笑着给冯、陈二人端了茶来,自己复又端了一杯,陪二人坐在桌边。
冯兄品了口茶,环顾这屋,道:「寂言,虽说你这屋子清雅别致,然依我之见,到底不如住在客栈、会馆,别的且不说,只说那里人来人往,倒能结交到不少知己良朋,或有朝中达官显贵微服造访,识些举子、贡生也是常有的。咱们十年寒窗苦,可不就为他日入朝为官吗?我知你才高心也高,可只在恩科之前识得些官宦子弟,虽不说攀附,但是人际交际也是要得的。」
邵寂言道:「冯兄说得是,寂言也没什麽大才,更不敢自命清高,其实住在这里也未尝不得交友,我如今不也是交得二位知己了吗?」
陈兄接道:「虽如此说,这地方到底简陋,若是有其他什麽困难,你不必多虑,我看你就搬去与我们同住,房租我来付。」
「不,不,那却使不得。」邵寂言推辞道。
冯兄道:「寂言莫要推辞,我们全是出於朋友之意,绝非轻辱你的意思。」
邵寂言道:「这我自然知道的,二位的美意我心领了,我租这院子一是图房租便宜,二来也是图个清净,客栈、会馆虽好,到底人多,平日难得静下心来读书温习。」
冯兄笑道:「寂言也需读书温习吗?凭你的才思学识,金榜题名实是十拿九稳。你不住客栈不知,如今恩科未开,可各地举子的情况却早都传遍京师了,寂言兄的大名那是经常被人提起,只说你这一路考到举人可是尽领风骚了!」
邵寂言摆手叹道:「哪里哪里,我也是勉强过关,哪有如此才能,大都是以讹传讹了。」
只说如玉听得入神,早已从屏风後面飘了出来,这会儿更是佯坐在桌边空着的那把椅子上,双手托腮,左看看他,右看看他,聚精会神地听着,只似加入了三人的谈话一般。
只闻得陈兄道:「邵兄,其实我们今日邀你搬去客栈,还有别的缘故,只因头日我们从客栈小二那儿听了些故事奇闻,说你住的这座院子闹鬼。」
如玉闻言嗤嗤笑了,一边围着桌子转圈儿,一边笑道:「胡说,哪里有鬼,哪里有鬼啊?」她嬉笑着飘了几个圈儿,忽又纳过闷儿来,愣愣地站在原地,脑袋一歪,憨憨地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喃喃道,莫不是……在说我?
冯兄道:「是了,倒也不是吓唬你,我们听那小二说这院子里住着个冤死的女鬼,终年作恶,由其爱害书生才子,以往就有赶考的书生被这女鬼害得丢魂落魄,虽保住了性命,却疯疯癫癫落了病根儿了。」
「呸呸呸!」如玉瞪了眼冲那冯兄气道:「你才是什麽冤死的女鬼,你才爱害人性命!你这坏书生,含血喷人!呸!」
邵寂言不以为意地笑道:「既是故事奇闻,大抵是有人编来说笑的,咱们是赶考的书生,那些人便说什麽女鬼缠书生的话,若是做生意的商客,怕是要说鬼怪盗匪谋财害命了。子不语怪力乱神,咱们姑妄听之便罢,做不得真。」
冯兄无话,陈兄抢道:「这种事可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纵是捏造的也得有个影儿不是?你在这院里住了这些日子,就没觉得有何蹊跷的?」
如玉闻言一惊,心虚地望着邵寂言,但见邵寂言面色轻松地回道:「能有什麽蹊跷,我是没见有什麽奇怪的,若是遇了什麽鬼怪,这会儿哪儿还能与二位谈笑风生?」
冯陈二人面面相觑再无话了。
如玉却是奇怪,心道那晚我明明碰到他了,还把他吓得喷了我一手,怎的是什麽也没遇到?或是他不好意思说被摸了那里才要扯谎掩饰?可见他神态自然,却也不似惶恐心虚的模样,难道却是我自己记错了?是我一时紧张生了错觉不成?
如玉好奇,抬手试探着去拽邵寂言的衣角,穿身而过。
如玉不放弃,一边喃喃自语:「集中念力……集中念力……」一边聚精会神地伸出手指去戳邵寂言的胳膊,仍是未果。
还是不行?如玉疑惑,难道真要去摸那里我才能集中念力?
如玉被自己这个想法窘到了,咬了咬嘴唇偷瞄眼前全不知自己存在的三个人,一缩脖子滑到了桌子底下。
我这次只是求证一下,如玉跪在邵寂言两腿之间如此对自己说,随即咽了口唾沫,紧张地伸出手摸了上去,什麽也没有摸到。
再试了两次,仍是一样,如玉眉头一皱,自语道:「怪了……」
只说如玉趴在桌子底下努力研究,却见不到桌子之上,邵寂言的脸上露了异色。
「邵兄,你脸色不好,怎麽了?」
「没……没什麽。」
「可别真让我们说中是撞见鬼了,倘真如此可别瞒着我们。」
「不是,是昨晚看书睡得晚了,这会儿精神不大好。」
「啊,那如此,我们就不久扰了,你早些歇着吧。」
三人说着便起身离开,如玉正摸邵寂言的裤裆,没意识地跟着爬了出去,「唉,别走啊……」
等如玉从桌子底下钻出来,邵寂言已然将冯、陈二人送出屋去,却并未远送,只站在门口望着那二人出院便就随手将门关上,待转回身来,脸上云淡风轻的微笑顿时消失不见,眯着眼望着才从地上爬起来的如玉,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地道:「那晚还没摸够,今日又来找补了?」
邵寂言望着紧紧贴在墙上,吓得直抖的胖嘟嘟的「女色鬼」,不知该怒还是该笑。
他一直就能看见旁人看不见的东西,小时候吓得不敢睡觉,日子长了也就习惯了,年少时还有些好奇之心,待到成年,只连这些好奇之心都没了,平日里看见了也只当看不见,反正人鬼殊途,你不招惹他,他也不会来招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