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下人们带着颜氏和谢凉云跟在谢老夫人的後头鱼贯而出,谢凉萤站在原地看着房门被关上。
落锁的声音彷佛信号一般,让谢凉萤失了方才的那股子力气,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谢凉萤在地上坐了许久才挣扎着起来,慢慢地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缓缓喝下,冰凉的感觉从喉咙蔓延到全身,也带回了她的理智。
平心而论,谢家获罪乃是因为不自量力参与夺嫡之争,惹来龙颜震怒方有後头的恶果,与她根本不相干,而自己在他们败落之後还时时接济,却根本没有得到他们的丝毫感恩。
想起谢家,谢凉萤就不由得一阵阵犯恶心。倘若自己死後见到的那些全是真的,那麽谢家这数年来对自己反复教导,说都是自己之故才导致这桩桩惨剧,究竟意欲为何?正是他们不断对自己灌输这念头,她才会以为真是自己害惨了谢家。
双珏说的没错,对谢家这些人根本不需要给他们好脸色,一窝子的白眼狼!双珏素来得薛简的青眼,婚後特地指派到自己身边想必是想提点自己,只可恨她那时看不清谢家人的本性,将两人的好意付诸流水。
想起薛简,谢凉萤不由得心头一紧。那个不惜违犯律例也要血洗谢家为自己报仇的薛简,最後到底有没有因此受到刑罚?两人从相识到婚後,自己只一味索取而从不多顾及到他,便是这样,薛简还是把她奉为心中至宝,始终待她如一。
思绪又回到了柳澄芳和谢凉云对自己下毒的那天,谢凉萤听得分明,谢凉云提到颜氏曾在自己的马上动手脚,原不过是心里存疑,死後又有那番奇遇,如今冷静後细细想来,到底发现了许多过去不曾注意到的地方。
本以为是自己无法控制发狂的骏马致使颜氏断了一臂,现在看来根本就是颜氏自己咎由自取,回想起方才自己在颜氏身上那一脚,谢凉萤不由得有些快意起来,只可惜当时没再多打几下。
既然此事并非自己的错,那麽死後所见的前世种种,也应当是真的,恐怕柳澄芳当年流产不孕的事也是内有蹊跷了。
谢凉萤想通了所有关节,终於真正地明白自己并未有丝毫对不起谢家的地方,反而是谢家,桩桩件件的设计陷害她,到头来竟毁了自己的一生。
越想越不甘,谢凉萤终於想起来自己醒来後的经历,她环顾四周,是陌生而又熟悉的环境,这是她出嫁前一直住着的屋子。
这里是谢家,并不是阴曹地府……谢老夫人还在,并没有过世,说明谢家此时尚未扯入夺嫡之争。
谢凉萤的双眼露出了迷茫,不过很快她就明白过来,她一直喜欢看些志怪小说,里头曾提及过一些奇人异事,拿自己现在的处境和书中所记载的事情对一对,谢凉萤便大致得出事情的真相。
也许这是自己在不甘之下的黄粱一梦,也许这是老天爷给她的一次机会,让她回到过去,重新过一次她的人生,让她能真正地向谢家复仇,而不是只能在奈何桥边枯等。
谢凉萤嘴边露出一抹冷笑。也是,这世上多得是比死更难受的事情,要不然怎麽会有生不如死的说法呢?
【第二章逾制的饰物】
谢老夫人将颜氏母女带回自己的院子去,令家中养着的女大夫细细看了。
颜氏倒是无甚大碍,身上不过多出淤青,谢凉云可就没那麽好运气了,谢凉萤是养着长指甲的,当时那一巴掌将她的脸给划破。
得知自己脸上可能会留疤的谢凉云将镜子扔在地上摔个粉碎,捂着脸嚎啕大哭。
颜氏见她如此也心疼不已,心里对谢凉萤更是恨上了几分。
谢老夫人看女大夫一脸为难的样子心里也闷闷的。
谢凉云算是长得不错,虽比不上自己的外孙女柳澄芳,却也很有几分姿色,谢家原打算等她年纪再大些时,在宫里妃子娘娘跟前求个恩典,好叫她嫁个皇子为谢家做个助力,现在看来怕是指望不上了。
讨债的小畜生!谢老夫人恨恨地咬牙。谢凉萤此举可算是打乱了谢家的计画,不得不另外再做长远的盘算。
哄走了颜氏母女,谢老夫人一人独坐在屋里生闷气,直到谢家的家主谢参政回来脸色还不见好转。
不明就里的谢参政在下人的服侍下脱去了一身官袍,有些惊奇地看着谢老夫人,「今儿是怎麽了?同你结缡数十载,可是头一次见你这样。家里有人惹你不高兴了?打发出去便是了。」
谢老夫人没好气地瞥了谢参政一眼,自她主持中馈後从来便是说一不二的,下人哪敢造次,如今作妖的那个,别说她动不了,便是谢参政都动不了。
「打发?你说得倒是轻巧,我哪里敢动三房的那个。」谢老夫人冷笑,把头撇到一边不去看谢参政。
谢参政原本还有些戏谑的表情,当下听了这话便收了笑意。他挥退下人,在谢老夫人身边坐下,沉声问:「怎麽回事。」
一想起午後那场闹腾,谢老夫人便额头青筋直迸,气得她胸口极闷。「也不知道那位发的什麽疯,午觉起来见了六丫头就上去一巴掌,几个仆妇都拉不开,等老三媳妇过去时,她竟胆大包天,连着她也一块儿打。人倒是已经让我关了起来,只是六丫头脸上怕是得留疤了。」
谢参政一愣,随即脸上阴沉起来,他狠狠一拍桌子,震得桌上摆着的一套茶具都移了位。
「简直荒谬!往日里夫子教的温良恭俭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竟敢对母亲和妹妹下此重手。」谢参政在房里急躁地来回踱步。
跟嫡妻想的一样,谢参政在乎的并非谢凉云受了多重的伤,而是谢凉云的伤让谢家之後的计画几乎寸步难行。
他虽深受当今圣上信任,身居中书省要职,可心里始终都想尝尝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之位。为了达成自己这一心愿,他早早就同家里几人商量好,将与皇后所出的大皇子年龄相仿的谢凉云细心养着,届时捧她上大皇子妃之位,如今皇后那处关节已经打通,家里却出了这种事。
而谢凉萤……却是无法嫁入皇家的,不说皇后对她的不看重,便是这性子也无法说服大臣们。
皇帝虽未立太子,但自古便是立嫡立长,原本想得好好的,谢凉云嫁入皇家之後,自己再从旁使力,搏个从龙之功,保谢家三代昌荣总是无碍,现下这麽一搅和,原本三个手指捏螺蛳的事全成了未知数。
实在想不出好办法的谢参政便道:「先把五丫头关着吧,你抽空去趟宫里向娘娘求个药。宫中太医多有能人,许就有祛疤之法。也别提是姊妹相争,免得引起娘娘的不快,对六丫头有个争强爱斗的印象,只说赏花时不小心被枝叶划破了便好。」
谢老夫人点头应下,「我晓得了。」
谢老夫人之後便找了个机会入宫求药。
谢凉萤虽被禁足,但谢家倒是不曾亏待她,一日三餐皆按分例送来,热汤热菜热茶,除了不能离开自己的屋子,旁的都是求必有应。
手捧一杯热茶,谢凉萤在房里慢慢转圈消食。她已从下人的只言片语中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时了,此时她刚过了十四岁的生辰。
谢凉萤努力回忆自己前世的记忆,终於从已不太记得清的回忆中想起柳澄芳应在上月底与恪王柴晋定了亲,明年年初便要成亲。
此时离谢家败落还有五年的时间。
谢凉萤并非如柳澄芳那般是个狠心又绝顶聪明之人,前世她分外崇拜柳澄芳,能在她那继母手下日子过得顺心滋润,并抢了妹妹婚事,婚後柴晋与她琴瑟和鸣,又不曾纳妾,看起来事事顺遂,如今想来,这般的女子又岂会是良善之辈。
她心思一转,又想起了谢凉云无意间提到的颜氏断臂之事。
谢凉萤苦笑,觉得自己到底还是心软,毕竟是相处了几十年的家人,若不是亲耳从谢凉云口中听到,怕是根本无法相信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不堪。她知道比起妹妹,母亲颜氏更疼爱妹妹一些,可对自己也不曾苛待过。
矛盾的事实让谢凉萤的心来回撕扯着,一面是柳澄芳和谢凉云对自己下毒致死的前世经历,一面又是对谢家多年来生养之恩的感激。
落锁的门此时从外面被人打开,一直伺候自己的连嬷嬷低眉顺眼地由门外进来。
自打上次谢凉萤发飙之後,伺候她的下人们便再不敢造次,生怕自己哪儿得罪了这位五姑娘。三夫人和六姑娘还是主人家,五姑娘都敢下手,何况他们这些伺候人的呢。
连嬷嬷小碎步上前,在离谢凉萤五步距离的时候停下,朝她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老夫人请姑娘过去呢。」
谢凉萤眉毛一挑,这是结束禁闭,放自己出来的意思?「来伺候我更衣。」
早就在门外听命的侍女们鱼贯而入,轻手轻脚地为谢凉萤更衣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