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六十章天使驾临】
上回春堂找单大夫的小厮在同守门衙役好说歹说、外加塞足了银子後,终於出了李家大门,不过他却白跑了一趟,单大夫根本就不在回春堂。
虽见他是李家的人,但小药僮的脸色没有多好,只道:「单大夫去冯相府里出诊了,你若要找人,或在堂中稍坐,或直接上冯相府里。」
那小厮拿不定主意,府里主子还等着自己回去覆命呢,最後一咬牙、一跺脚,出了医馆上冯府去了。
小药僮见他走了,冷笑一声,转身进去医馆里头。
单大夫根本不是去冯府出诊,而是去告状的,他还带着翠浓一道去。
翠浓身上的伤虽不能说是大好,却已是能走能动能说话。
他医术不甚高明,还需将人交给了她主人家,让人家去操心。再则,便是为了老薛,也为了自己那枉死的表姊一家,让大人们替自己做个主。
翠浓原是谢家的下人,谢凉萤自不必说,魏老夫人也是见过的,所以一见了人就认出来了。三人哭了一场後,又互相问起谢凉晴的情况,竟都不知後续,心里也是极不好过。
冯夫人将单大夫送去冯相的书房见人後便回来了。
她见主仆三人脸上都挂着泪,不由笑道:「我这儿有大喜的事儿,你们可要听一听?也好止了脸上的泪。」
谢凉萤问道:「何事竟使得夫人这般高兴?」
冯夫人促狭地看着谢凉萤,道:「寻常外男可是进不得後宅的,今儿我就为着你破了次例。」她侧过身子,将身後的来人露了出来,「你可怎麽谢我?」
谢凉萤在屋子里,看着廊下站着的薛简。
下了几天大雨的南直隶,今日总算是有点阳光了,暖洋洋地晒在身上,彷佛将一身的潮气都带走了。
薛简就那样背着手,站在廊下,和煦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脸上的笑比初放晴的天还要暖上几分,眼眸在看到谢凉萤的刹那满盛着浓浓的宠溺。
谢凉萤咬着唇,脸上飞起了两抹红霞,她垂下手,宽大的袖子落下来,将她一直在绞着帕子的手给藏了起来,也藏住了她在异地乍见薛简的女儿心思。
两人已是多日不曾见面了,此时一见,心情难免有些激动,又莫名地情怯。可碍着有长辈们在场而不好互诉衷肠,彼此就这麽不远不近地站着,遥遥相望。
冯夫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嗔道:「我带你进来是为了让你和她这麽对看?你不是说有事儿要和老夫人说吗?」
薛简朝她投去一个歉意的笑,举步走进了屋子,在经过谢凉萤身边的时候,悄悄地捏了下她藏在袖子底下的手。
谢凉萤的脸越发红了。
冯夫人倒是瞧见了,却不吭声,谁不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年轻人们郎有情妾有意,还定了亲事,做长辈的就别那麽不上道地当老古板了。
薛简的手很快就离开了谢凉萤,他径直朝魏老夫人和岐阳王太妃走过去,先向两位行了礼,而後对魏老夫人道:「老夫人,您外孙女儿,谢家的二姑娘在我离京之时,托我给您带一封家书。」他将信放到了魏老夫人的手上,「想来是报平安的,谢二姑娘素来纯孝,老夫人可真是有福气得很。」
薛简并没有称呼谢凉晴这个已婚夫人为李二夫人,而是将她摆在了魏家外孙女,谢府二姑娘上头,虽然仅仅是个称呼,但对魏老夫人来讲尤其熨贴,她如今巴不得谢凉晴赶紧和李家断绝关系,重回清清白白的身分。
就算谢家不认,他们魏家就养不起了吗?!
魏老夫人努力睁大了眼睛,看清了信封上的字,清秀的字体是她家老爷子手把手教出来的。
她颤着手打开那封家书,从眼角滑落的泪掉在了纸上,糊了上面的字。她赶忙拿袖子擦了擦,但眼泪仍旧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听说谢凉晴平安到了京城,谢凉萤心里的那块大石也落了下来。
她上前扶着魏老夫人,轻轻地抚着她的背,低声劝慰道:「如今可好了,二姊姊平安回去了,您也可以放心了,可莫再哭了,回头哭坏了身子,二姊姊得心疼了。」
魏老夫人捧着家书又哭又笑,「是这个道理。我得把自个儿给顾好了,阿晴一路上定是吃了许多苦,身子亏了不少,若是到时候我倒下了,又得叫她拖着病体侍疾,那可怎生是好?」
将魏老夫人劝好後,谢凉萤抬眼去看薛简,见他双眉间带着一股子焦虑,心知他是担忧老薛。她摸了摸腰间的荷包,双珏带回来的那半块腰牌她一直妥善地贴身收着。
踌躇了一会儿,谢凉萤将那半块腰牌从荷包里取出来,放在了薛简的手里,「双珏夜探李府,找到了这个。」
旁的话再不必说了。
薛简怔怔地望着那腰牌,上头还有被烧过的痕迹。
谢凉萤见他捏着腰牌的手渐渐用力,彷佛要将那腰牌给捏碎了。
她张了张口,将要说出的话又咽了下去。这时不管自己说再多的话,都比不上老薛完好无损地站在薛简跟前。
薛简面沉如水,倘若不是看着他手上死捏着腰牌不放,恐怕没有人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麽。
半晌,他将那腰牌小心收好,一脸沉静地道:「李经义在京中受了弹劾,已是夺官下狱,我这次前来乃是奉了旨意的。」
皇帝特地下旨要他来南直隶,除了抄家,别无他想。
魏老夫人方才见翠浓的时候,已是细细问了她谢凉晴在李家的情况,对李家也恨之入骨,巴不得一家子全死乾净了才好。她对薛简道:「既然侯爷领了天使的差事,那我们就不多耽搁侯爷了,快些将正事儿办了才妥当。」
薛简告了一声罪,便要上李家去拿人。
谢凉萤上前几步拉住他,低声道:「怕是还有个二姊姊的陪嫁蒋嬷嬷同老薛在一块儿呢,你去的时候记得多留意,那同翠浓一般,也是个忠仆。」
薛简朝她点点头,一言不发地离开。
李家没能等来小厮将单大夫带回来,却是等来了京中天使莅临的消息。
李老爷子跌坐在太师椅上,双腿往前一伸,喃喃道:「完了,完了。」
人还没送出去,那头就已经来人了,逃不过了。
李老夫人沉默不语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
她不甘心,自己做儿媳妇的时候也是这麽过来的,为什麽等她熬成了婆婆之後,一切就不一样了呢?难道做婆婆的还管教不得媳妇了?
她想不明白,以後也不用再想明白了,因为老天爷没有留给她时间再去思考这个问题。
不过李老爷子还是想在最後关头做一番挣扎,他亲自将薛简迎进东厢房,让他见一见正在歇着的老薛和蒋嬷嬷。
薛简见了他们两人,终於松了一口气,他见老薛虽然面色不大好,但神态还是极有精神的,眼眶一热,不住地在心里埋怨自己。什麽样的差事不能派?偏叫老薛来掺和这等事。明明先头那次还说着再不让老薛涉险,结果不过几日就自打了嘴巴。
老薛与薛简相处多年,一见他的表情就知道薛简心里在想些什麽。不过此时他不好走过去同薛简说话,薛简奉旨前来,显见是要给李家定个大罪,他若是装着虚弱的样子,还能给李家扣一个滥用私刑的帽子。
李老爷子搓着手,讨好地看着薛简,「天使您看,拙荆前些日子出城上香,正好撞见了府上的两位。他俩彼时已是受了重伤,危在旦夕,得亏拙荆信奉菩萨,心中怀着善念,将人给接进府里来养伤,如今已是好了七七八八,不过府里的大夫终究不过是寻常郎中,比不得天使府上神医济济,还得天使将人接了回去好好调养一番。」
这等睁眼说瞎话的行径根本无须老薛反驳,薛简斜睨了李老爷子一眼,从随行同来的太监手里接过圣旨,道了声「接旨」。
李家上下满院的人齐齐跪了一地。
目不斜视地宣完了旨,薛简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家夫妇俩,下达吩咐,「带走。」
他带来的侍卫即刻上前拿人。
李老夫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当下就挣扎了起来,「我是诰命夫人,你们岂可如此相待!就不怕我家阿囡在宫里头告你们一状吗?!」
是了,儿子丢了官,没关系,她还有个女儿呢。在这等关头,男人到底还是靠不住的,得由女人来撑着。
薛简看了李老夫人许久,彷佛看耍猴戏一般。忽地,他笑了,极轻的笑,却饱含了轻蔑和不屑。「李端嫔因与人私通,妄图混淆皇家血脉,已被下旨处死。李老夫人,你身上的诰命,如今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