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与人私通之事,孰真孰假,并不重要。皇帝不在乎那个女子,他的儿女够多了,眼下皇子夺嫡之事已让他伤透了脑筋。李端嫔若是安分守己也就罢了,偏生仗着兄长为官,自己又怀了龙种,便在宫里作威作福。莫说是皇帝不喜,就是皇后也对这个屡教不改的嫔妃看不顺眼许久了。她是否混淆了皇室血脉,只要翻一翻《内起居注》便一清二楚的事情,但上头要整治,就是没有这个缘由,也会有别的。
哪年宫里头不死个宫女嫔妃的?这一回的事也不过是如蜻蜓点水,起了些许涟漪,不消许久便了然无痕。
没了仰仗,李老夫人也失了挣扎的底气,由着侍卫们卸去她一身的簪环。
五大三粗的侍卫们并不懂如何替女子卸妆,随意一扯就拉下了她的一把头发。
李老夫人看着一地混着自己灰白发丝的簪钗,那些彼时重金所求,为不少城中夫人夸赞的饰物如今在地上大剌剌地刺痛了她的眼睛。熠熠生辉的宝石散在地上,细巧的金丝被弄弯了,上头原本一颤一颤的蜂蝶也成了失了翅膀和身子的残件,没了昔日的那份精美。
耳中已听不到满屋下人们的哭求,李老夫人愣愣地盯着那些残破不堪的饰物,顿时觉得自己的一生就像它们一样,昔日高高在上,现下却在这青砖地上任人践踏。
李老爷子的小妾们也要一并被带走,李家正院一片鬼哭狼嚎。
此时有个胆子大些的妾竟从侍卫的手里挣了出来,跑到薛简的跟前跪下,她指着李老爷子,双目赤红,「天使明鉴,奴家本是城郊的良家之女,只因这老不修垂涎奴家的美色,以家人性命相挟,不得不委身於他。奴家愿以性命为誓,从不曾在李家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还望天使能将奴家从李家除籍,将奴家放回原家去。」
妾通买卖,乃是贱籍,寻常人家哪个愿意将宝贝女儿送去当妾的呢?良籍贱籍可是天壤之别,这些後宅的侍妾们盼了这许多年,终於盼来了曙光。
薛简没有立即答应她,而是问道:「我听说李家花园底下有水牢,你可知此事?」
那小妾连连点头,「奴家不仅晓得,还知道如何进去。这事寻常人是不晓得的,还请天使随了奴家来。」
知道水牢入口的不仅是她一人,此时见这小妾在薛简跟前卖了好,其他人纷纷懊恼自己怎麽就没那份聪明劲,一个个也都上前嚷着要领着他去。
费府尹因为冯相刻意地阻拦,是以消息得到得晚了。
他到了李家後,被薛简带来的侍卫一路领到了水牢,越往下走,心里头越惊。
这次恐怕就连自己也脱不了干系。要知道他为了帮着李家,可没少徇私枉法,上头不查倒还好,能含混过去,一查起来,哪里都不是个乾净的地方。
侍卫已将水牢的水放掉了一大半,露出了牢中的一些东西,火把将整个阴暗的水牢照得如同外头一般光亮,将那些东西看了个分明。
黝黑的淤泥中露出一点白森森的人骨、还没有完全被水腐蚀掉的衣物,以及有着锈迹的金属饰物。
薛简看了眼双腿发软的费府尹,轻飘飘地道:「绑起来。」
费府尹忙道:「此乃李家事,与下官何干?」
「将那些屍骨捡上来,让亡者入土为安。」薛简吩咐完後,看着费府尹,「李家能有多大本事?没有你在背後撑着,他们敢在南直隶犯下种种大罪?暗河能从上游冲下来多少屍体?这些屍骨大都是南直隶的百姓吧,端看此处便少说有十数人,城中十数人消失不见,你身为应天府尹竟然丝毫不知?」
他指着那些打捞上来的屍骨,「费大人若觉得这些与己身无干,便同那些屍骨去说吧,他们若是应了你,我便将人放了。」
薛简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如何,但他每每遇上这些动用私刑的富贵人家,总是不免想着,会不会自己的父母也是这般叫人给害了呢,否则为何会弃自己不顾?
这麽一想,他越发觉得诸如李家这等恶人不能轻易放过。
【第六十一章启程回京】
将李家人都一一关押後,薛简就回了相府,准备上表。
谢凉萤知道薛简心里难受,用过晚膳後就特地借用了相府的厨房,亲自给他煮了一碗枸杞银耳汤。
她将汤盛在白瓷碗里头,又添了几个小碟子,装上相府厨娘做的点心,最後前去敲开了薛简的房门。
薛简正握着笔在窗前的书桌坐着发呆,听到谢凉萤敲门便应了。
见她亲自将夜宵送过来,他不免皱了眉,「你怎麽自个儿过来了?」他探头看了看谢凉萤的身後,「也不带双珏?要是被人瞧见了,可不得传出什麽话来。」
「我怕什麽,不是有你在後头替我兜着吗?」谢凉萤将书桌理出一个位置,把夜宵一一摆好,「我看你晚膳没吃什麽,既要熬夜写奏摺,好歹用点东西垫垫肚子。」
薛简放下笔,拿起调羹搅了搅银耳汤,又放下。
他前世在婚後也曾想过要去找亲生父母,但这事最後依然无疾而终。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对於他而言,最害怕的不是得知父母早在当年就过世的消息,而是知道自己是被遗弃的。
父母总归是他心里的那根刺。
薛简决定转移下自己的注意力,不能总纠结在这事上头,即便找不到人,日子还是得过下去,他如今并非孑然一身,而是有自己要去保护的人。
「我过些日子就要南下,去将李家老二缉捕回京,怕是不能同你一起上京了,你一路上得小心留意些。」
谢凉萤轻笑,「我有太妃和魏老夫人替我保驾护航呢,怕什麽?」
薛简放下调羹,握住她的手,「我估量着,太妃是不会轻易回去的。她难得出京一趟,不逛个够本哪里舍得走?岐阳王府的侍卫们要留下护着她,自然没法儿跟着你们一道走,而魏家本就不是武将出身,哪里来那麽多的侍卫?而我这边也得将人带着——那都是圣上给的人,我不能私下给你。」
他轻轻皱了眉,「南直隶附近又闹起了灾荒,我来这儿之前就听说了灾民们闹事的消息。只是彼时我走得匆忙,未曾听说朝中拿出个章程来。我端看舆图上头,闹事的地方离京城并不远,倘若你回京的时候恰好遇上……」
薛简不敢往下想,被逼上了绝路的灾民什麽事都做得出来。可他又不能让谢凉萤在南直隶再多待几日,「你娘怕是要不好了,总归……你得赶回去见上最後一面。」
谢凉萤沉默了一会儿,「其实就算我赶回去了,我娘也未必乐意见着我。」
颜氏满心满眼,只有谢凉云。
「便是做给人看的吧。」薛简有些惆怅,「我倒是盼着你娘能好起来,否则怕等不及我回京,你就得守孝了。」
谢凉萤眨巴了下眼睛,脑子有些懵。
颜氏一旦过世,她作为亲生女儿就得守孝三年,这就意味着如果不在百日内与薛简完婚,那他俩的婚事起码还要等三年,如今宫里头上了年纪的妃嫔们也不少了,若是等了三年,里头哪位去了,又得耗上些时间,这一拖两拖的,薛简恐怕是猴年马月才能抱得上媳妇。
而薛简南下去拿人,一来一回,要花多少时间也不好说,李家那小子要是得了消息躲了起来,拿不到人,薛简就甭想回京。
薛简嘟囔着,「前世娶你都没那麽麻烦,怎麽重活一次要把你娶回去就得费上那麽多功夫。」
谢凉萤没听清他说什麽,问了一声,「你说什麽?」
薛简回过神来,摇摇头,「无事。」他话锋一转,又道:「总之,你回京千万要小心。你们一行老的老,病的病,你虽然身体康健,但到底不是习武的人,万事莫要逞强,机灵些,别叫我担心。」
谢凉萤眯了眼,「你这是嫌我不够聪明?」
「没!」薛简矢口否认,「我是怕你太逞强了,把自己给搭进去,不是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嘛。」
谢凉萤怎麽听都不觉得这像句好话,但念在今日薛简的情绪不佳,也就大发慈悲不同他计较了。「别说我,你也是。李家那小子算是穷途末路了,谁知道会干出什麽事来,若是……」
谢凉萤也想起了自己的前世,如果不是朝廷对谢家、柴家逼得太狠了,谢凉云和柳澄芳又岂会铤而走险地对自己一个侯爷夫人下毒呢。不过是抱着大家一起死的念头罢了,觉得眼前一切都无望了,自然不会再去想其他的事情,眼里就只有报仇和拉人下水。
想起前世自己最後被灌下剧毒的那种疼痛,谢凉萤就紧紧抓住了胸口的衣服,彷佛那种疼痛还在身上缠绕着。她无法想像,若是薛简遭受了与自己同样的遭遇会怎样?那等痛楚她经受过就足够了,她不想要薛简也经历一次,她甚至想开口让薛简不要去抓人了,跟着自己一道回京,但这显然是不行的,因为薛简有皇命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