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安宁兮是嫡出身分,又带着高贵的皇族血统,在前代君主因病去世之後,便理所当然的被推上了君主继承人的位置,这就有了她母亲带着她前往洛阳请立的事情,也才有了当初她们相见的机缘,只是在那男尊思想盛行的年代,这样的请求实在有些不切实际。
镜子里的人偏了偏脑袋,神色有些怔忪,显然陷入了更深的回忆。
她记得当时因为安宁兮能否即位这件事,引起了各国当场争论的情景,其中有好几个大国提出瓜分南昭的建议,吓得姬氏和十岁不到的安宁兮瑟缩不已,最後还是她要东越王建议留着南昭,徐徐图之。
其实当时只是因为东越还不够强大,倘若一定要瓜分的话,肯定捞不到多少好处,所以她才提出了这个建议。
最後的结果便是,中周的皇帝,也就是姬氏的亲哥哥,安宁兮的亲舅舅,本身也是出於自己利益考虑,接受了东越王的建议,留下了南昭,同意安宁兮即位,只是碍於她女子的身分,没有封王,只封了侯。
由此,天下诸多君主之间便多了个女侯,不过在南昭国中,人人都还是尊称安宁兮一声君上的。
镜子里的人突然无声的笑了起来,她在心里低叹,世事无常,真的是一点也不假,当初她何曾想过自己一时的作为竟是为之後的人生铺了路,看来冥冥之中,早就有了安排。
也罢,从此我便是安宁兮了。
她在心里说了一句,暗暗下定决心要抛弃一切过往,曾经的名字,曾经的朋友,曾经的恋人,曾经的抱负……因为是这些先抛弃了她。
动了动坐久了的腿脚,如今的安宁兮一下子碰到了脚边毛茸茸的一团物事,心里微微吃惊的同时低头看去,在看见是只小白猫的时候皱了皱眉,她不喜欢这些玩物,因为这些只会让人的心变得懦弱,而如今她最不愿意要的便是懦弱。
安宁兮收回在小白猫身上的视线,缓缓起身,准备再去床上躺一会儿,虽然还有很多事要做,但是目前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转身,肩膀便碰到了一个坚硬锐利的东西,微微转头,跃入眼帘的是一段寒光闪烁的剑尖。
安宁兮心中闪过一丝惊惧,难道自己刚刚才重生过来,便要再度堕入地狱?
南昭宫殿的西边坐落着一个十分偏僻的宫殿,殿门口悬着的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写了三个大字「重华殿」。
这宫殿位置虽然偏僻,却丝毫不显寒酸,整个殿中从家俱到陈设,甚至连地面上的铺设都是极尽奢侈的华贵用料,倘若有外人来此,甚至会怀疑这重华殿才是南昭君主的寝殿。
殿前的院落里种满了竹子,刚至春日,万物齐发,乍一看去,便可瞧见一片生机勃勃的翠绿,而此时,一片翠绿中间偏偏露出了一抹雪白的身影。
那是个男子的身影,静坐於竹林间,微垂着头,正专心致志的抚着一把古琴,一眼望去只能看见他一头如墨青丝乖顺的伏於其肩。
竹林间厚厚的积叶发出咯吱的响声,雪衣男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眼看向来人,嘴角露出笑意,「怎样?女侯可醒了?」
来人身形魁梧,走到雪衣男子跟前时却恭敬非常,站着的姿势犹如训练有素的军人,「属下刚才去看过,太后和郎太傅刚刚离开,女侯似乎还没有醒来,公子要不要去瞧瞧?据说……」他停顿了下,迟疑着继续道:「据说今日若不能醒来,便再也无法醒来了。」
雪衣男子扬起声调「哦」了一声,神情间却依旧一片温和的笑意,神色没有半点波动,他缓缓站起身来,却一下子似站不稳般微微晃了晃,惹得身前的魁梧男子差点就要伸手去扶他。
彷佛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子,雪衣男子对面前的魁梧身影道:「既然你都这麽说了,那我们便去瞧瞧吧。」
两人提步走出竹林,而此时南昭君主的寝宫储明宫里,一白一黑两个人影正在僵持着,其中自然有他们刚刚谈及的女侯。
微风轻拂,只着中衣的安宁兮稍稍觉得有些寒意,虽然此时还是春天。
身後拿剑架着她的黑衣人没有说任何话,也没有任何别的动作,两人都在衡量着,一时间彷佛都成了雕像一般。
安宁兮透过身前梳妆台上的铜镜打量了一眼身後之人,虽然看不完全,但依稀可见里面映出的一双凌厉双眸,该是个职业杀手吧。
安宁兮缓缓转动着眼珠,开始思索对策,她猜想这个刺客是刚刚进入殿中,也许他本来是想趁着自己昏迷而将自己解决,可惜偏偏自己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刺客一时之间便也投鼠忌器,因为殿外不可能一个人也没有。
安宁兮会知道这些,自然都是拜之前的经历所赐,当初若不是她,何来今日强盛无匹的东越?
她拥有穿越前的现代知识,也拥有重生前的权谋手段,也因此她对自己的能力向来都是有信心的。
事实是安宁兮猜的大部分都是对的,身後的黑衣人此时的确是投鼠忌器,他接到任务说女侯已经昏迷不醒,他只要过来补一刀便是,怎料来了却发现这次行动的目标正端坐在梳妆台前。
他开始在心里盘算到底要不要动手,倘若一个不慎,就很有可能会惊动他人,到时候自己也走不了。
僵持着的两人神情冷凝,谁也不肯有片刻的放松。
许久之後,终於有人开口说话,这人当然是安宁兮。
「为何要杀我?」
开了口才发现这声音有些低沉,甚至还带着一丝慵懒的意味,安宁兮皱了皱眉,心中暗觉失望,这声音丝毫没有一个君主该有的威仪。
黑衣人没有说话,不是不说,而是不能说,他只是杀手组织里的一个杀手,早就被割去了舌头,已没有说话的能力,所以听了她的话之後,他只是沉稳的用剑指着她,却始终不发一言。
不知情的安宁兮越发皱紧了眉头,暗中思索着接下来该怎麽做。
细微的叩门声响起,殿中的两人俱是一惊,循声望去,却只看见殿门口大摇大摆而去的小白猫,哪里有什麽人在。
安宁兮刚刚升腾起的希望一瞬间破灭,她心中开始泛起不甘。
重生前,她在悬崖底处经受了整整十年的磨难,用坚定的意志支撑着自己残破的身躯熬过了一次又一次死亡的威胁,在最後终究熬不过去的时候,上天怜见,以为会堕入地狱的自己居然又苏醒於一副年轻的躯壳之中,并且这躯壳还是一国之君,拥有着生杀大权。
安宁兮原本以为她是可以藉助这副躯壳复仇的,但如今刚刚醒来便又要经受死亡的威胁,怎能叫她甘心?那个负心人还在逍遥快活吧?而凭什麽自己要一次次经受这些磨难?
越想越不甘心,安宁兮双手握紧,心里情绪升腾,却是用十分淡漠的语调对身後的黑衣人道:「倘若你不杀我,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情。」
她想要的不过是继续生存在这世间的权利,然後她才有可能去讨还一切失去的东西。
原本以为这个条件已经是十分诱人,然而黑衣人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一副随时会取她性命的样子,安宁兮心中开始失望,可是没有慌乱,早已经历大风大浪的她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威胁。
沉默,无尽的沉默,两人都在寻找时机,一个伺机取其性命,一个伺机逃脱魔掌。
也许是殿外太过安静,不似有人,黑衣人身形微动似乎想要动手了。
安宁兮心中一紧,眼睛瞄向梳妆台上的一支金钗,心中暗暗评估着黑衣人的实力,想着能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拿到那支钗,而後藉以自卫。
然而还没等她有所动作,黑衣人的手腕便动了起来,安宁兮的脖间传来一阵寒意,大脑思绪瞬间停滞,一下子想起了不久前才刚对人世的那场告别。
她是走过了多久的黑暗才走到了这副躯壳里,如今却要再度被夺去。
「叮」的一声脆响在耳边响起,安宁兮诧异的看过去,黑衣人的剑已然脱手而飞,而黑衣人正吃惊的看向殿门处。
安宁兮亦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而在这瞬间,黑衣人已经迅速的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剑,一跃从後面的窗口逃了出去。
安宁兮没有多看那黑衣人一眼,倘若这宫中侍卫能奈何得了他,那他便不会进入这里,而他既然没有完成任务,便还有可能会再来。
而她要做的,便是在这段时间里找到要杀她的幕後黑手,以绝後患。
视线继续移向门边,殿门被一只略显苍白的手推开了来,那只手骨节突出,肌理匀称,是只男子的手。
殿门被完全推开了来,却彷佛用了很长的时间,而後一片雪白的衣角跃入视线,接着是整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