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前年霍姝回京,因为是要赶回来探望病危的祖父,不好带着两只雪狐,就留在平南城让虞老夫人养着。此番虞倩进京後倒是带过来了,但霍姝不想将雪狐带到靖安侯府,就继续将牠们养在虞老夫人身边,实则是虞倩帮着养。
如今,虞倩以添妆的形式给她送过来了。
虞倩嘿嘿地傻笑着。
其他姑娘听说雪狐买不到,自然失望不已,又看向温驯无害的两只雪狐,只见牠们滚在一起,身上戴着用络子编成的各种饰物,上面缀了小铃铛,雪狐动一下,就发出清脆的声音,让小姑娘恨不得抱回家里养。
一群姑娘围着两只雪狐说笑,霍姝则看了一眼躲了好几天,如今不得不出现的霍妙。
霍妙坐在角落里,只有沈彤陪着她。
沈彤今儿面对霍姝也挺尴尬的,毕竟霍五夫人是她姑母,代表的是沈家,霍五夫人做出这种事情,还真是让沈家人挺没脸的。不过她很快就调整好面上的神色,该如何就如何,以免提那些事情扫兴。
只是看到霍妙的神色,她忍不住叹气,「姑母还真是……」她不知道要怎麽评价,只觉得姑母年纪一大把,行事还像在娘家一样,尽做蠢事。听娘说,这姑母未出阁前就是这样的性子,若非姑祖母疼姑母,只怕这次的事情禁足还不能解决,姑父许会将她休回家。
「今儿是姝表姊的大喜之日,你可别太扫兴。」沈彤只能这麽说。
霍妙低低地应了一声,顿了顿才道:「可那是我娘,我能怎麽办?」
是啊,子不言父过,能怎麽办?沈彤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她,只好拍拍她的手,让她振作一些。
添妆结束後,客人们悉数告辞离开。
霍妙一反过去躲着霍姝的情况,在姊妹们都离开後,依然磨磨蹭蹭的没有走。
「九妹妹有什麽事麽?」霍姝问道。
霍妙涨红了脸,深呼吸几口气才开口道:「七姊姊,我娘——」话刚起了个头,看到霍姝徒然沉下的脸色,她猛地噤声。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麽怕霍姝,虽说霍姝在去年上元节时杀人,可杀的都是刺客,还保护了自己,按理说已经过了这麽久,什麽都淡了,加上霍姝其实不可怕,只是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怕霍姝,更害怕霍姝生气。
「九妹妹,太太是父亲下令禁足的,你来找我不妥吧。」霍姝慢条斯理地道。
霍妙嗫嚅道:「可是,只要你开口,爹一定会——」
「那是不可能的,」霍姝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我为何要开口?凭什麽呢?」
「我娘名义上也是你娘!」霍妙脱口而出。
「她不是!我又不是她生的。」
霍妙看她理直气壮的模样,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终於明白自己为何会怕她了,因为这个人行事光明磊落,而且从来不怕事,认定的事情绝对不会更改,就算有世俗的约束和规矩,也无法左右她的决定。
她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做一个有教养有规矩的贵女,可私底下同样可以表现出让人气恨的一面,完全没有掩饰,也不需要掩饰。
这种人如果算计不成,就要有被打到尘埃中的准备,所以她很怕霍姝,怕霍姝这种理直气壮的态度,怕霍姝这种无所畏惧的眼神,怕霍姝的毫无顾忌,彷佛在霍姝面前,她就是一个懦弱卑微的可怜人。
「行了,明天还有得忙,九妹妹回去吧。」霍姝说着,端茶送客。
霍妙被樱草送出叠翠院时还有些茫然,直到见到从族学回来的霍承琤,才喃喃道:「琤哥儿,明天卫国公府就要来催妆了,可母亲还被禁足……若是作为五房太太的母亲不出现,会被人笑话的……」
五房的姑娘成亲,可五房的夫人却不露面,全程由长房的当家夫人接待,这让上门的宾客怎麽想?霍妙只要想到这里,心里就难受得厉害,害怕母亲没脸,害怕自己没脸,还有弟弟以後该怎麽办……
霍承琤的小脸绷得极紧,低声道:「九姊姊,母亲她……到底不对,父亲禁她足是应该的,否则这个家将会越发没规矩。」
霍妙沉默。
其实姊弟俩都知道自家母亲这次的事情做得不对,先不说世情如此,再说七姊姊有虞家撑腰,可不是能随便让人拿捏的,没看到连祖母对上虞老夫人时,都只能妥协退让麽?所以他们实在不明白,母亲怎麽能如此大胆地敢去动虞氏的嫁妆。
「九姊姊,平时没事就多去祖母那儿吧,有祖母在,不会亏待你的。」霍承琤说道,见霍妙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他面上露出几分苦涩,接着道:「其实七姊姊人不错,可惜我们和她相处的时间太少了……我以後会努力学习的,等我考取功名,就会为母亲求情,让父亲解除她的禁足。」他虽然住在外院,不常和後院的姊妹们相处,但有些事情他看得分明。
霍妙有些茫然,弟弟现在才多少岁,等到他考取功名,还不知是何年何月,母亲等得到麽?
翌日是催妆的好日子。
聂屹在一群年龄相仿的年轻人的簇拥下,带着催妆礼从卫国公府一路浩浩荡荡地朝靖安侯府而去,引得沿途的百姓们纷纷出来围观。
催妆的队伍抵达靖安侯府後,等在那里的小厮便开始热热闹闹地放鞭炮,并跑进去通知府里的主子。
靖安侯带着霍五老爷亲自迎出来。
聂屹翻身下马,姿态俐落,丰姿无双,引得周围观看的人忍不住发出赞叹声。
霍五老爷虽然觉得日子过得太快了,十分舍不得明天就要出阁的霍姝,可是看到聂屹在一群身分尊贵的年轻人中如此出类拔萃,无人能掩其光芒,心里十分满意,终於有点岳父看女婿的心情了。
靖安侯则在观察陪同聂屹过来催妆的这群年轻人,发现其中有荣亲王世子、敬国公世子、英国公世子、承恩侯世子……每一个身分都如此贵重,不由有些发愣。
不仅靖安侯发愣,连靖安侯府的姻亲也傻住了。
他们虽然听说皇上对这桩亲事十分上心,但完全没想到这只是催妆罢了,就来了这麽多身分贵重的年轻人陪着,这要是没有皇上的授意,各府的长辈哪里能允许?
前头热闹,後院女眷那边也十分热闹。
霍姝的婚事全程由靖安侯夫人主持打理,虽说靖安侯府还未分家,靖安侯夫人作为当家主母,打理府里姑娘的婚事是应该的,可连这种时候都是她出面,霍五夫人反而不见其人,自然让在场来宾们忍不住好奇。
靖安侯夫人像是没看到那些人暗暗打探的眼神,神色自然地主持着今日的事情。
得知今儿陪聂屹来催妆的有什麽人时,在场的女眷纷纷倒抽了口气,只觉得世上没有比这更隆重的婚事了,连亲王府的世子都成了帮手,皇上到底有多偏宠卫国公世子,她们算是见识到了。
终於到了吉时,嫁妆一抬一抬地出了靖安侯府。
霍家的嫁妆一共有一百二十抬,和很多勋贵嫁女儿的规格是一样的,可同样是一百二十抬,却不代表里头的内容都一样,单看那下弯的担子,沉甸甸的,就知道这一百二十抬的分量。
外人只能猜测到大概,只有靖安侯府的人才知道霍姝的嫁妆有多恐怖,不说靖安侯府公中给每个姑娘备的一份嫁妆,其中还有虞氏当年留下的、虞家特地为霍姝准备的,要都写进礼单里,密密麻麻的根本写不下,最後还是虞老夫人折中将一些变成私产,不算在嫁妆里,准备私底下再送过去。
聂屹将霍姝的嫁妆迎回府里,嫁妆一抬一抬地抬进了凌云院一处专门放嫁妆的厢房中,另有司仪在旁唱礼。
卫国公府的姻亲们来观礼,当看到那长长的一份嫁妆单子时,都忍不住惊叹,看来他们家世子是娶了个金娃娃回来。
嫁妆终於放妥後,聂屹吩咐下人一声,就换了一身衣服,匆匆忙忙地前往皇宫。
此时天色已晚,不过聂屹有庆丰帝给的特权,可以不经召唤进宫。
聂屹入宫後,直接去了庆丰帝的寝宫。
今儿庆丰帝没有召幸妃嫔,一个人在乾清宫的寝殿里看书。
连青陪在一旁,瞄了一眼,发现皇上手里的书已经两刻钟没有翻过一页了。
直到见聂屹进来,他终於松了口气,这普天之下,能让皇上心甘情愿地等这麽久的,估计也只有这位世子了。
「世谨来啦。」庆丰帝朝他招手,让他坐到自己对面。
聂屹坐下叫了声舅舅後,就不知道要说什麽了。
庆丰帝仔细打量他一会儿,突然笑了,说道:「没想到一转眼你就长这麽大了,甚至已经到了要成亲的年纪,时间过得真快啊,朕都老了。」
聂屹抿着嘴,「舅舅并不老,才刚四十罢了。」
庆丰帝笑骂了一声,然後又有些感叹,虽然他有好几个孩子,但这外甥却是他第一个放在身边亲手养大的,看着他从一个什麽都不懂的小团子长成这模样,心里十分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