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韩大娘听不懂她说些什麽,扶她进了屋中,水柔呆呆坐下,好一会儿才说:「韩大娘帮我沏一壶餍餍的茶来,另外刚从井里汲上的水舀一盆,浸了帕子在里面。」
韩大娘忙摆手说:「不行呀,夫人,大人嘱咐过的,夫人午後不能喝茶,要不夜里睡不好,还有你满头大汗的,井里刚汲上的水冰凉冰凉,可不能拿它洗脸呀。」
不提袁熙还罢,提起袁熙水柔就在心中冷笑,谁又稀罕他那些虚假的关心,手在桌上重重一拍怒道:「快去。」
韩大娘连忙去了,不过茶沏得没那麽浓,水也是微温的,就是挨骂也不能害了夫人。
水柔顾不上和她计较,仰脖喝了几杯茶水,心里才清明了些,起身站稳了,拿帕子擦了脸,头脑也清醒了些,摆手让韩大娘出去,咬牙去衣橱里翻找,没有找到玉佩,转眼看见那琴,要不去崇仁县慕容山庄也好,只是不知道月郡主从国都回来没有,月郡主曾送过一对耳坠子,说是慕容山庄的东西,拿着做个信物试试吧。
拿出装凤冠的盒子,看着上面亮闪闪的双凤朝阳,还有底下叠得方方正正的盖头,更觉遍体生寒,待拿出凤冠却一眼看见那玉佩,没想到他会将玉佩和凤冠藏在一处。
水柔拿起玉佩,心里说,天意如此,岐哥哥,我只能找你去了,只有你还可以相信,本想回到和爹娘待过的小院子,可还是躲开他吧。
她揣了玉佩,抬头一眼看见那盏花灯,出去找一根竹竿挑下来撕得粉碎,灯架子踏得稀烂,喊来韩大娘将这些东西扔了出去。
到小院子里看着笼子里的团团、圆圆,不由心如刀割,喂牠们吃饱食,回屋又喝了杯茶稳住心神,出门一路往驿站而去。
到了驿站一亮玉佩,驿丞满脸堆笑说:「夫人请稍等,下官这就去准备最好的车马,後日夜里就可到凤阳王府。」
水柔在驿站等着不说,她不知道自己出门那会儿,袁熙已在前衙升堂问案,韩大娘看水柔匆匆走了,看着脚下那破碎的花灯,总觉得有些不对,又不敢去打扰袁熙,只对若望说老爷一退堂就让他回来,夫人这边有事。
袁熙退堂後本想找姚县丞询问今年秋收之事,听见若望说水柔有事,就忙往後衙而来,路上想着今日的案子。
两家农户的牛顶斗在一起,一牛死去,一牛受伤,两家主人大吵大闹不可开交,来到县衙递了状子,袁熙深知耕牛对庄户人家的重要,细细沉吟後才道:「两牛相斗,一死一伤。死者共食,生者共耕。」双方都磕头说合情合理,围观的人群也都叫好,袁熙心里有些得意,午後因一些小麻烦耽误了些功夫,不过断得双方服气就好。
他想着回去说给水柔听,她定会歪头看着他说:「我的子昭是个好官呢。」
他笑着进了院子,顺着韩大娘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些破碎的花纸看上去很熟悉,被踩扁的竹架子看着像花灯架子,近前一看脸色就变了,可不就是两人夜里经常点的花灯,就问韩大娘:「这是怎麽回事?夫人呢?」
韩大娘说:「夫人午後听说前衙找不到你,想去跟姚县丞说一声,过一会儿回来後满头大汗,路也走不稳,後来喝了几杯茶又浸了帕子洗了脸才好了些,过一会儿就到院子里找了竹竿挑下花灯,纸撕碎了,灯架子踩坏了,又到廊下喂了团团、圆圆出门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袁熙跑进屋中打开衣橱,什麽也没少,到底部抽屉中拿出装凤冠的匣子,当初想来想去将那玉佩放在此处,一是柔儿不会轻易找到,二是万一她恼了要走,看见凤冠盖头也会想起两人的恩爱,或许就会心软,就会有回旋的余地。
打开一看,袁熙心中就有些抖颤,那玉佩果真不见了,起身喊了若望就上马往驿站而去,在路上问若望:「刚刚在林子里可有别人看见?」
若望摇头,「林子边上好像有一个小丫鬟探头探脑的,并没有看到别人啊,大人吩咐我仔细记下你和那夫人做了什麽说了什麽,我又得躲着怕被那位夫人发现,我也没顾上往旁边看呀。」
袁熙一听就咬牙,「她找个随行的人跟你说是州府来的,要相告朝廷机密事务,你也不盘查她的身分就巴巴喊了我去,若望,日後遇事要考虑周全才是,不要如此冒失。」
若望忙点头答应着,又小心问道:「大人,我是不是闯祸了?」
袁熙跟他说:「不是你的错,该来的早晚都会来的,等我们追上夫人,你把看到的、听到的原原本本说给她听就是。」
两人到了驿站,驿丞一看是县太爷来了,忙笑着迎了出来。
袁熙劈头就问:「刚刚可有一位夫人持凤阳小王爷玉佩来过?」
驿丞忙回说:「是,备了最好的马车,遵照那位夫人的吩咐,送她往凤阳王府去了。」
袁熙皱眉问:「这会儿出发,可能追回吗?」
驿丞心下万般狐疑,也不敢问,恭敬回道:「估计到了彭泽驿站也得黄昏时分,按例会换马歇息一夜明日再走,大人应该能追上。」
袁熙沉吟了一下问:「如果在彭泽稍事歇息接着上路呢?」
驿丞说:「那就得骑六百里加急快马,到彭泽再换马,子时许能追上。」
袁熙就怒道:「子时?她如果子时也在赶路,你怎麽保证她的安全?可安排人手保护了吗?」
驿丞也不知他怎麽就怒了,依然笑着说:「依下官安排,到了彭泽驿站要歇息一夜的,并没有夜里赶路这一说。」
袁熙也不理他,自言自语说:「依她的性子定会连夜赶路的。」说着就让驿丞牵两匹快马过来,和若望翻身上马就走。
驿丞在身後追着说:「袁大人,此马难以驾驭,千万小心呀……」话未说完两匹马已不见了踪影,驿丞呆呆看着马蹄扬起的尘烟摇着头说:「这袁大人看着斯文,竟能骑得了快马,那女子如花似玉的,也不知何许人物,竟有凤阳小王爷的贴身玉佩,她又和袁大人是何关系,竟让袁大人骑了快马去追,唉……」
袁熙骑在马上大声问若望:「若望可能行吗?」
若望紧紧抱着马脖子带着哭腔说:「大人放心,我能行的。」
袁熙喊道:「两腿夹紧马腹,双手抱住马脖子别摔下来就行,过会儿要落後了,你顺着方向追赶就是。」
若望颤声答应着,咬紧牙关催马追在袁熙後面。
袁熙在前面策马快行,远远望见彭泽驿站的两盏大灯笼时,心下一松,就觉得两腿间刚刚结痂的伤口处生生的疼,回头时若望一直紧跟着,忍着疼笑说:「若望真是不错,以前骑过快马吗?」
若望不说话,待到了驿站下马抖着腿说:「从未骑过,不过真过瘾。」
袁熙点点头找来驿丞,驿丞看见他的官服忙恭敬招待,袁熙和若望喝了杯茶问:「黄昏时可曾来过一位女子?」
驿丞点头说:「来过,那位夫人清雅无尘,可能嫌我们驿站不够洁净,喝了盏茶,换了马就接着赶路了,那两个差人本有些不愿,夫人就把珠钗和耳坠子全给了他们,这才走的。」
袁熙的心中一拧,那珠钗和耳坠子都是自己买给她的,她一直都宝贝着,如今竟毫不犹豫给了旁人,想到此处站起身,和若望上了换过的马,飞快往淮扬方向追去。
尹兰漪这几年日子过得优裕舒心,不想这一个多月却不太平,七月十五盂兰盆节在西林寺瞧见水柔妆容淡淡风姿绰约,一向以美貌自居的尹兰漪,面对着她心里有说不清的不自在,方丈明知道自己是知府夫人,竟还是只顾跟她说话。
八月十四那天陪老爷宴请下属官员,别出心裁梳了她那日的发髻,始料未及与子昭重逢,让子昭知道她少妻老夫,本就心里不痛快,更不痛快的是水柔竟是子昭的夫人。
想到子昭,她不由柳眉倒竖,今日老爷忙碌,她趁机精心打扮一大早离开州府,一路奔波劳苦来到豫章,午饭也没顾得吃,就在县衙附近等着,看午後衙前空寂无人,这才打发随行的家仆进衙内通告,心里拿不准他愿不愿意见自己,便编了谎话说是朝廷有机密要事,他果真出来了,一身官服更显气度卓然。
她笑着迎上前去,袁熙却绷着脸说:「你也过分大胆了些,竟谎称朝廷有机密要事匡我出来,你知不知道凭这个就能打你五十大板。」
尹兰漪娇笑道:「那你倒是打呀,只说嘴吓唬谁呢?」
袁熙冷眼看着她,「你以为知府夫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吗?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尹兰漪看看他神情打趣道:「少假装正经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
袁熙淡淡问道:「孙夫人来可是有事吗?有事就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