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侍卫们看得有些呆了,後知後觉的要去拦住,可谁会知道一个小女子有那样灵巧的身手,皆被她避了开来,见她直接扑到了那宫人身上去。
一阵狼狈的惊呼和动静,宫人的食盒被挽夏撞翻,食盒里的汤药亦泼洒出来,染了挽夏半个身子。
挽夏一撞之後,又用手在那堆药汁上胡乱的抹,落在侍卫眼中和疯子也没有什麽区别了。
侍卫靠近想拉她一把,她却极快地爬起身,提着裙子再度撒腿就跑。
乾清宫的侍卫都被她惊着,跑去要拦住她,沈彦勳那边发现她逃离的人马也赶了过来。
挽夏跑得更加卖力,有种都要来不及呼吸的感觉,胸腔憋闷得很,彷佛要爆炸开来。
再快点,她要再快点!
凭着记忆,挽夏再度穿进了一条极隐蔽的小道,在内中穿梭,然後来到一座宫殿前。
她此时已跑得一身都是汗,力气也透支了,她死死咬着唇,来到那宫殿前用尽最後的力气拍门,哑着声音嘶喊道:「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凌挽夏求见!」
寂静的宫道中,少女呼唤的声音显得越发凄厉。
挽夏用力的拍着门,咚咚的声响在她耳边回荡,还有从不远处传来的脚步与喧闹。
她拍打得越发用力,在追上来的人隐隐显了身形时,宫门终於被打开来,挽夏被带得直接扑进了门槛,本想斥骂何人放肆的宫人被吓了一跳。
挽夏喘着气支起身子,也不管自己的狼狈吓没吓着人,颤着手将腕间那发黑的银镯子捋了下来。她将镯子塞到宫人手中,死死捏着她的手道:「快,快将这镯子交给太后娘娘过目,皇上、皇上性命危在旦夕!」
挽夏说得又快又急,宫人怔在那反应不过来,只见她又挣扎着起身往外跑去。那宫人忙探头出去看,被大批涌过来的侍卫吓得又缩了头,下意识将那镯子先收到了袖中。
紧接着,她听到那些侍卫说——
「温娴郡主,得罪了。」
很快,沉重的脚步声又迅速撤离,宫人这才敢再小心翼翼探出头看去,刚才将镯子给她的少女已软软的被侍卫们押走。
温娴郡主、温娴郡主……宫人将少女的封号在嘴里嚼了几遍,又摸出镯子对着阳光看了看,关了宫门,神色慌张的往正殿去。
片刻,再度静下去的宫道中传来宫门被打开的吱呀声,太后的凤驾直往皇宫最中央的位置而去。
另一边,等挽夏恢复意识後,发现自己已回到了先前的宫殿,她揉了揉酸疼的脖子,慢慢坐起身来。
帐幔没有放下,眼前光线却很暗,她估摸应该是天黑了……连盏灯都没有给她点?
挽夏摸索着下了地,才走了一步便撞到一个温热的物体。她连忙往後退,却已经晚了,手腕被人狠狠用力拽住,然後一把甩到地上,摔得她双眼直发晕。
她疼得倒吸口气,寝殿内终於有光亮了起来,十名宫人捧着烛台放在各处,然後又无声退下。
这个时候,挽夏亦看清了刚才粗鲁待她的是何人——沈彦勳!
她在心间极恨的喊这个名字,慢慢站起身,理了理身上还脏兮兮的衣裙,又拢了拢发。
沈彦勳身上也不比她乾净到哪里去,绣着金龙的明黄礼服染着片片血迹。他朝挽夏走去,每走一步,便会留下一个血印子。
挽夏看着沾污了地毯的血脚印,视线又落在沈彦勳的脸上,那俊朗白皙的面容上,有一道明显的巴掌印,充血、红肿着。
挽夏的唇角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这个笑容落在沈彦勳眼中莫过於火上浇油,他突然跨一大步,一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用力收紧。
他真是小看她了!居然还能想到搬救兵,让太后在他父皇用药时闯了进去,查到了丹药有问题。
挽夏被他扼住脖子,难受得呼吸不过来,小脸憋得通红,可她只是眼神平静的看着暴怒的沈彦勳,看着他青筋突起的手力度慢慢加大。
她的平静让沈彦勳恨得双目赤红。
她就那麽想死?死了好去陪沈沧钰吗?作梦!
沈彦勳死死盯着眼神开始慢慢失去光采的少女,终於松了手。
挽夏软软地倒在地上,气管有着新鲜的空气进入,她本能的大口呼吸着,然後又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看着她狼狈的样子,沈彦勳蹲下身,用力掐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与自己对视,「凌挽夏,你很聪明,可是那又如何?你的聪明救不了你,还让许多人因你丧了命。」
他声音很低,带着一种阴森的狰狞。
「皇祖母知道又如何,他都是将死之人了,即使是神仙来救也是回天乏术,难不成皇祖母还会因此杀了我?凌挽夏,你说你究竟是聪明还是傻?你就不为你家人想想?你就不为现在正跪在宫门前,被万箭指着的冯景麒想想?」
大哥?!大哥怎麽会跪在宫门前,她不是给冯相留了书信……
挽夏的手一抖,神色不复平静。
沈彦勳看着她的变化,冷冷地笑出声,「怎麽,原来你还有怕的,你连死都不怕,原来还有怕的。冯景麒跪在宫门前上书,参我占臣妻……臣妻,你究竟是他哪门子的妻子?凌挽夏,你究竟招惹了多少人?连自小与你长大的兄长都能对你起那种心思,为了你连家族都不顾了,你这张脸,这个身子,究竟被多少人惦记着!」
沈彦勳每说一个字,挽夏的身子便颤抖得越发明显,而他却觉得不够。
她倒知道怕了,不真给她些教训,她哪里会记得住!
他眼底有杀机在聚拢,慢条斯理继续说道:「冯景麒既然和你一样不怕死,那我成全他又如何……」
挽夏感觉下巴一松,眼前的人要站起身来,她猛地又扑上了去,拽住了他染血的袍摆。
她第一次那麽惶惶,第一次那麽无力,第一次……向他低头。
「不要!我求你,我求你!放过我兄长,放了他……他只是想救我出去!」
少女声音哀婉,低低泣求,小小的肩膀不停颤抖着,被逼到绝境的沉重压垮了她,让她除了哭求面前这个人,别无办法。
沈彦勳听着她的哀求,见到他最想看到的一幕,他却一点都欢喜不起来,怒意更加汹涌。
她终於求他了,却永远是为了别人!
他抽脚,她死死抱住,依旧低泣着。可他却下了狠心。
那些她要救的人,一个也不会活!
沈彦勳加大了力气,挽夏终於被兹开,她呆呆坐在地上,眼泪不停地落。
突然,她朝那快要踏出寝殿门口的沈彦勳大声喊,「太子哥哥!」
沈彦勳脚步骤然一顿,只听见身後的人断断续续地说——
「我爹爹说过……等我出嫁那日,他会准备十坛女儿红,与他的女婿痛快喝上一场……如今我爹爹在战场,太子哥哥……你可以替我准备那十坛女儿红吗?」
挽夏怔着落泪,呓语一般。
「可以吗?」
沈彦勳深吸口气,竭力压下发抖的手,沉默了许久才再转身回到寝殿。
他居高临下立在她身前,看那再狼狈却仍让他想占有的少女。
小脸梨花带雨,为的却是别人,神色凄凄,仍是为了他人,在他面前露出最脆弱的一面,还是因为他人。
「凌挽夏,你真的很聪明,很会揣摩人的心思。」
挽夏听着他淡淡的声音,抬起头看他,可她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到那晃眼的明黄色。她压下呜咽声,努力让自己说话清晰些,「我若真的聪明,怎麽会让自己深陷囹圄,其实我是傻。可再是绝境,我也只求你这一次,我是怕家人受牵连,可都这境地了,真的在黄泉路上遇到他们,我想他们也会原谅我的。」
他要胁她的不过就这些,还能有什麽更惨呢?他能要胁,她也能!
沈彦勳听着她吐露的真心话,瞳孔微缩。
「凌挽夏,你很好!」沈彦勳握拳,留下一句话再度转身离开。
在他踏出寝殿门那刻,挽夏听到了他吩咐——
「去搬十坛女儿红!」
挽夏闻声,整个人脱力伏在了地上。
她赌对了,她又赌对了……她肩膀剧烈抖动着,眼中的泪早已经乾了,她此时正压制着从心底传来的激动,弯着唇角无声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