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以前不管去哪里,母亲总是留下的,而祖母也不太愿意出远门,这回竟是只剩下父亲在家里了。刚才看见那越来越远的身影,她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杜绣想到那日在杏树林的事情,推一推她,「我以为贺大哥会来呢。」
「他恐怕是没有时间。」
「是吗?」杜绣笑得揶揄,「我听说他与你一同骑马,後来还把你牵回家。」
杜若呐呐道:「是我想骑马,後来跑远了,就回家了……」
这个理由可不是那麽充分,杜绣挑眉,发现自己後知後觉,本以为杜若眼高於顶,谁料花落雍王府,竟是与贺玄搭上了,难怪除夕他会来送烟花。
但她觉得杜若的眼光实在不怎麽样。贺玄虽贵为王爷,智勇双全,但这富贵到底是取决於赵坚的,他又没有双亲,根基单薄,指不定哪一日就消亡了,还不如嫁入名门世家呢。或者宋澄,他毕竟是皇帝的外甥,只要江山不倒,都是荣华享尽的,倒不知杜若怎麽会看上贺玄?性子不好,面相也不好,冷得叫人难受。
只这也不关她的事情,杜绣叹口气,她自己的相公还不知在哪里呢。
晋县离长安很近,不过几个时辰的距离,他们到时尚早,也才错过午饭,庄上的管事笑着迎上来。
「老夫人,夫人,姑娘,公子爷,小的使人把饭菜热过一遍,总算盼来你们了!」
那管事原先也是在杜家的,为方便管理,这才被调遣来了庄子上。
杜老夫人笑道:「正是饿得很了,路上光吃些点心,解不了馋。」
「那您来得可真是时候,今儿都是野味,大清早从山上打来的,石鸡,野兔,麅子,只麅子还在灶上煨着,得等到晚上吃,这玩意儿骚气,光是除味都弄了大早上。别个就容易多了,石鸡依您口味,做了清蒸小八宝,野兔三吃……」管事说话如倒豆子一般,快又清楚。
杜若听了馋得不行。
杜老夫人瞧她一眼,又瞧瞧杜峥和谢泳,那两小子都已经在流口水了,大笑道:「也别废话了,快些都洗了手用饭吧,吃到肚子里才是真的。」
众人都笑起来,欢快的用餐。比起宋国公府大厨的手艺,这些乡野的菜味道很不一样,极为朴实,但因食材好又新鲜,吃起来一点不让人失望。
杜老夫人道:「这石鸡我最是喜欢的,但这几年不知是不是因为打仗,竟见得少了。」
管事笑起来,「这鸟本就不好抓,狡猾得很咧!」
那也得看人吧,杜若擦着嘴,想到小时候她有次去找贺玄,他在林子里练袖箭,那梅花袖箭一发六枝,那时就打中了一只,她求他烤了吃了,等到傍晚,地上甚至有十来只,她喜孜孜使人拎了两只回去,还孝敬给了祖母,也不晓得祖母可还记得。不过那味道是极好的,哪怕一点调味都没有,她一个人也能吃半只。
假使现在,她再去请他猎只石鸡,不知道会是什麽反应?她嘴角弯了弯,又拉平了,有些意外自己竟然会生出这种念头。
杜老夫人此时也吃饱了,漱了口道:「都先回房收拾吧,睡一觉,好好歇歇。」
众人应声,各自退下。
杜若住的地方是在东边一处厢房,说是厢房,其实比起杜家的宅院,当真是粗陋得很,只是来庄子便是要体会这种趣味,没什麽可嫌弃的,她又到外面四处转一转,回头清洗一番换身衣服便躺下了。
谁料闭上眼睛却睡不着,不知为何,她总是想到早上父亲站在那里的样子,还有被阳光拉长的身影,她从床上起来去了隔壁。
杜莺正在梳头发,见到她微微一笑道:「你怎麽还没歇着呢?」
「我也不知为何。」杜若知道她心思玲珑,比起自己,杜莺定然是聪明多了,她拉住杜莺的手轻声道:「今次来晋县原是好事,可我有点不踏实。」
杜莺一怔,放下梳子道:「怎麽了?」
杜若摇摇头,说不上来觉得哪里不妥。
这次全家人都来了晋县是有些奇怪,杜莺察觉到了,且他们来的时候身後还跟着一队商队,一直跟到庄子,她看那些人的身材都极为高大,动作也很俐落,并不像是做生意的,倒像是军队里的人,不过看起来并没有恶意。
她身子不好,因此向来敏感,自认不会看错。「可能长安会发生什麽事情,所以我们才会来晋县。」她听杜云岩讲过朝堂上的一些事,内藏暗涌,可惜她乃一介女子,光是凭猜测又能如何知晓内情,不过两位皇子先後身死,绝不是吉兆,赵氏江山是有点岌岌可危。她柔声道:「不过你不要胡思乱想,有长辈们在,就算有风波也会平息的。」
听得这一席话,杜若回房更是忧心忡忡,她翻来覆去,很久才睡着。
玉竹在外面打了个盹儿,进来看杜若,谁料将将走近,就看到杜若猛地坐了起来,眼睛未睁开,一对秀眉难受的拧着,额头上有亮晶晶的汗,看来是作梦了,她急忙跑过去,给杜若披上一件外衣。
听到轻唤声,杜若睁开眼睛,急促的喘着气。
「姑娘,别怕,您这是在作梦呢!」
梦里,杜若梦到父亲被一箭射中了胸口!
汇聚在眼眶的泪水一股脑的流了下来,她顾不得跟玉竹说话,很早前她就梦到过父亲去世,只不知原因,这次……她忙着找鞋子穿,穿好了又找衣服。
看她手忙脚乱的,玉竹吓坏了,把鹤兰喊来,「姑娘是不是魔障了,一个字不说,光在找东西,她原是在睡觉的。」
「姑娘!」鹤兰伸手拉住杜若,「姑娘,您要去哪里?」
杜若已经把衣服穿好了,鹤兰看她要往外走,也是着急了,「姑娘去哪里,奴婢们自会跟着,不过怎麽也该去同老夫人和夫人说一声吧?」
杜若好像一下子清醒过来,她厉声道:「绝不行,你们要是敢泄露一个字,我定会把你们卖出去!」
两个丫鬟吓得目瞪口呆。
杜若深吸一口气,「鹤兰,你同外面的下人说,我要去後院喂羊。」
喂羊又不是什麽大事儿,鹤兰松了口气。
「不许旁人跟着。」她道:「我要清静清静。」
玉竹鹤兰见她神情古怪,也不敢说什麽,便服侍她去後院,叫下人们一个都不要跟着。
庄子简陋,後院就是拿一圈矮篱围着,小门那里原有两个小厮,杜若也叫鹤兰赶走了。
她今日的举动实在奇怪,不过也算不得太为过分,鹤兰领她到羊圈那里,轻声道:「姑娘,这儿味道大,您真的要在这里喂羊吗?」
洗得乾乾净净的,偏偏这时候要喂羊。
杜若却没有理,她径直就从後门走了出去,见两个丫鬟吓一跳,双双跑上来,杜若道:「我又想出去看一看了,你们跟着便是。」
她沿着田埂往前直走,玉竹鹤兰暗地里叫苦不迭,不知她要做什麽。
一直走到尽头,只见那里停着一辆载客的马车,跟她来时的印象一样,杜若直接就坐上去,说道:「去长安城,」她抛出碎银,「快一些!」
那车夫见小姑娘出手阔绰,拿到银子了喜笑颜开,自夸道:「我这马儿是新买的,去那里很快,姑娘可要坐好了。」
玉竹怔在那里,动也不动,鹤兰机灵的爬上马车,叫道:「你快去告诉夫人,我跟着姑娘……」话未说完,马车已疾驰而去。
乡里人一点规矩也不懂,有人坐车就走,玉竹急得直跺脚,可她委实也不好跟着去,不然老夫人和夫人都蒙在鼓里,不知道姑娘去哪里了呢!她快步往回赶,只觉头一阵阵的疼。
鹤兰盯着杜若道:「姑娘好好的为何要回长安呢?便是想回长安,与夫人说一声也不是不可以的。」
怎麽行得通,她作的梦一时半会儿解释不了,她只知道她得回去。
因她终於明白为何父亲要目送他们离开长安,为何贺玄那日欲言又止,为何甯封要说也许他会死在长安,杜莺猜是要起风波了,但她知道,那是要变天了,她不能让父亲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