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见状,霍去病叹口气,「你瞧瞧,汤药可喝过了?」
「喝过了。」子青顿了下,「只是现下不知怎麽又有些饿。」她之前听管事说将军一点酒食都不吃,担心他伤身,故而特地这麽说。
「晚食没吃饱?」
「可能是的。」
平日里除了宫中刘彻留膳,其他日子霍去病都会与子青一块儿用饭,今日霍去病特地避开子青,便是连晚食也没有胃口用。
案上倒是还有些酒食,他拿手碰触了下盛放食物的铜盘,早已冰冷。
「我让人送些吃的过来。」他道。
「将军也和我一块吃点儿吗?」
子青摸索到案边的火石,喀嚓地打着火,将距离最近的九枝鹿形烛台燃起其中的一枝。
只是一撮小小的烛火,室内顿时变得温暖而明亮。
看着地上的酒坛子,子青轻轻叹了口气,「下回唤上我,我帮着你喝一点吧,两个人喝酒也不至於太闷。」
「你不是不饮酒吗?」霍去病看着她。
子青想了想道:「只陪你喝,别的时候就不喝。」
「能陪我多久?」他接着问。
雨点被风卷起,啪嗒啪嗒打在窗上,子青默然听着,忽轻声道:「小时候我总盼着下雨,娘别的事情都依着爹爹,可到了下雨时便不许我去练箭,说对姑娘家身子不好,爹爹也拿娘亲没办法,只得依着她。」
霍去病极少听她说起父母之事,此时听她说起,也甚为感兴趣,插口笑道:「我只道你从不认得偷懒二字呢。」
「下雨的时候,娘会唱歌给我听,还教我缝布老虎,捉了蜗牛看牠怎麽过桥;玩猜指头,我若赢了,她便亲亲我,输了,就刮刮鼻子,她总是会很多很好玩的玩意儿。」想起旧事,子青唇边泛着一层无限思念的笑意。
「可是雨总有停的时候……」她接着道:「我总是很担心,时不时便趴在窗户张望天气,生怕下一刻雨便停了……」
此时,霍去病已然明白她要说什麽。
「丫头,和我在一起,你不用担心!」他将她的手放在掌中轻轻摩挲着,「我今日反覆思量了许久……我问你,若我去驻守边塞,你可愿随我同往?」
「圣上断不会允。」
子青心中清楚,刘彻好战,以霍去病杰出的作战能力,绝不可能派他去驻守边关,此举无异於宝刀蒙尘,良弓高悬。
「我自会有法子。」霍去病只看着她,「你只要回答我,那时候,你可愿跟随我?」
子青垂目半晌,抬头道:「寸步不离……」
下一刻,她被霍去病牢牢锁入怀中,两人静静地相拥着,一块儿听着夜雨敲窗,彼此间呼吸浅浅,细细密密。
半晌,霍去病忍不住将脸深埋在子青脖颈之间,像是在汲取着她身上的味道。
被他弄得有些痒痒,子青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他却越发探过去,在她脖颈上细细啃咬着,时重时浅,一路往下,直咬到锁骨凹处。
室内氛围似变得有些暧昧,子青气息渐渐不稳,衣袍的领口也被将军弄得有些凌乱。
「丫头,我想要你,怎麽办?」他的声音沾染着情慾,在她耳边低哑道。
子青迟疑了片刻,轻声道:「好……」
听到她的应承,反倒让霍去病清醒些许,深吸几口气,镇定心神後才笑道:「不害怕吗?若我始乱终弃怎麽办?」
也许是知自己太不矜持,子青退开少许,先将衣领理好,轻轻咬着嘴唇,红着脸不知该说什麽。
忽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霍去病亲了亲她的手,解释道:「丫头,别多心,因我娘没有嫁给我爹便生了我,我这辈子都得让人在背後说私生子,咱们的孩子可不能也这样,是不是?」
子青这才知道,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你……」霍去病伸手替她理好发丝,问回正题:「你来找我,可是想要走?想去何处?」
「我想去义兄的医馆中,若那里帮不上忙,我便回乡服侍先生和夫人。」子青道。
霍去病沉吟片刻,道:「就留在医馆中吧,有人照应着,我要去寻你也知道个去处;至於回乡去,我看就不必了,你若担心那两位老人,我这边派两个婢女去,或是送些钱两去,让他们自行挑人也可。」
子青因不知易烨医馆的境况,一时不敢答应他。
「听见了吗?你不许乱跑。」霍去病眉毛微挑,「还有,腿还没好利索,再养十日,十日之後我亲自送你去。」
「这个……」子青想说她自己就可以去。
霍去病瞪她,「怎麽,连十日都待不下去了?」
「不是。」想他肯让自己走,已是极大让步,子青也不愿再拂逆他,便点头应了。
一夜雨声阑珊,直至天明时,才渐渐停了。
琴苑之中,子青洗漱完毕,自己在廊下慢慢行走,想让伤腿尽快地恢复如常。
霍去病远远地站着,看了她一会儿,估摸着她该累了,便命家人将饭食送过去。
一时用过饭食,子青复起身,又预备到廊下练习行走,被霍去病拦住,他没奈何地望着她:「还没全好利索呢,你也不能这样胡来,适可而止才行。」
子青笑道:「不妨事的,昨日我连阶梯都能上去,可见已差不多全好了。」
「只许行到亭中,不可再多行一步,这是命令。」
「诺。」子青应着,便举步沿着曲栏往池边的八角亭行去,霍去病跟在她身後,慢慢踱着步,不甚在意地看着池中景致。
还未到亭中,管事匆匆前来禀报,说是平阳侯派了人将七弦琴送回。
霍去病这才想起昨日走得急,竟然连琴也忘在池边,遂命打赏了送琴来的人一吊钱,命家人将七弦琴送过来。
很快,七弦琴被送至亭中,平整地放在案上,家人退了出去。
霍去病瞥了眼琴,转头问正抹汗的子青,问道:「昨日受了卫长公主的气,心里可还难受?」
子青微微一笑,「这不算什麽,以前在乡里,里长夫人可比她刻薄多了。」
「怎麽刻薄?」霍去病双手抱胸,往石栏上一靠,饶有兴致地想听听。
「她来买柴火,可我那捆已卖给了早她一步来的人,虽说还未付钱两,可价钱已经谈好,她非要,我又不能卖,她就说了许多刻薄话。」那些乡野粗俚,她不好意思说出口,笑道:「大概就是拿猪啊、狗啊,和我摆在一块的意思。」
「她骂你,你怎麽办?」霍去病好笑问道。
「那还能怎麽办?」子青奇道:「柴火卖完,我就走了,我想她骂累了自然也就停口了。」
听到她被人欺负,尽管是过往之事,霍去病还是不禁有些恼怒,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笨,不生气吗?怎麽不懂得骂回去?便是揍她一顿,以你的身手也不在话下。」
「也生气的,可爹爹说过,不可以武欺人,我也骂不过她,只好作罢。」
「你倒还真是想得开。」霍去病看着她笑,「如此说来,昨日卫长公主说的那些话,跟那位里长夫人比起来,还相距甚远了?」
子青迟疑了一下,低下头轻轻道:「只是有一句,她说你是在对牛弹琴,我心里便真的有些不太好受,担心你会对我失望。」
「傻丫头!」霍去病勾着子青的头看她的脸。
「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我在担心什麽?」他问她。
子青摇摇头。
「那时候,我心里在想,你会不会因为我有这些亲戚而对我失望。」他慢吞吞道:「真的,这是真话。」
子青噗哧一笑,「怎麽会?他们又不是什麽坏人,只是行事观点不一样罢了。」
远处家人见两人在亭中清谈,便端了茶果并茶炉等物过来,又将亭中背面的两挂清漆竹帘放下来挡风。本来留下一名家人在旁煮茶,霍去病不耐有多余的人在此间,便赶了他去,自己亲自煮茶。
「你现在可还认得别的墨家人?」水还未沸,他抬头与她闲谈道。
子青摇摇头,见四下无人,并不妨事,便答道:「圣上独尊儒术之後,因墨者以武犯忌,行事又另有一套准则,不以国家法度为先,故而对墨者最为忌惮。听爹爹说,许多人被逼得走得走、死得死,又或者隐姓埋名,相互间也再无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