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竟然真的要答吗?杜若小脸绷紧了,其实她并不在意贺玄的回答,她跟那小姑娘像不像跟他又有什麽关系呢?不过想到梦里,他提剑对着她,她又有些害怕,因她不知道贺玄要对她做什麽,那些梦没有告诉她答案。
她握一握拳头,让自己笑起来,轻声道:「玄哥哥,你看得出来吗?」
有两年多了,她没有这样叫过他,那三个字缠在舌尖,有些陌生,听起来怯怯的。
她在害怕他?
贺玄剑眉微扬,虽然他不像赵豫那样会讨好她,哄得她欢快的叫着他豫哥哥,可他从来没有吓过她,她怕什麽呢?他们相处的岁月到最後带给她的,只是害怕吗?
他看一眼画,又看她。
琥珀色的眼眸染上了从树叶中洒落的斑驳阳光,交织出别样的神采,是冰冷还是温柔,她分辨不出。
杜若的眼睛盯着贺玄,杜凌的眼睛却看着妹妹,因为他早发现这两人有些不对头,五年的感情了这几年居然连话都不说,他觉得可惜,所以他才会藉故让贺玄看那幅画。
没想到刚才,妹妹竟然又叫他玄哥哥。
杜凌一头雾水的时候,贺玄开口了,淡淡道:「不像。」
并没有参杂感情,就事论事的样子,杜若眉头一拧,心想贺玄的眼睛跟哥哥一样,都不好使,也不知他如何打仗的。
她把画收了,慢慢的卷,生怕哪里弄皱了。
旧习惯还是没有变,卷个画都磨磨蹭蹭。贺玄想起最早在杜家时,她有回要显摆她那些宝贝,让他坐着等,可等到她一样一样小心拿出来,他险些都要睡着了。她不知道她这习惯有多磨人,好几回他看着都想伸手把东西从她手里抢过来,又怕吓着她便罢了。
画卷好後,杜若问杜凌,「你们要去哪里?」
杜凌回道:「我刚才请贺大哥来书房坐坐,今儿大吉,好些官员家都在搬家,生怕有人趁机作乱,皇上派了贺大哥来晋县视察,他也不能久留,我现在就送他出去。」
原来如此。杜若眼睛一转,心想哥哥口口声声贺大哥长贺大哥短的,他一定没想到贺玄将来会是皇帝,他当了皇帝,赵家势必就倒了,不过她现在对赵豫厌恶透了,并不同情他,江山易主也不关她的事,她只关心杜家,她不希望贺玄当上皇帝後杜家遭受重创。
唯一能避免的法子,兴许就是杜家与贺玄一直保持现在的关系了,而她与贺玄重修旧好,应当便会无事,所以,只是叫个哥哥,又有什麽呢?不是什麽难事。
她悄悄吸一口气,笑咪咪道:「哥哥确实不该打扰玄哥哥的,省得耽误事情呢。」
「自然,本就是向贺大哥请教一些兵法罢了。」杜凌笑笑,转头与贺玄道:「等贺大哥下回得空,我再请你喝酒。」说着他朝门外走去。
然而贺玄并没有动。
记忆里,杜若喊他玄哥哥是在两年前,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吗?她一反常态,叫了两次,要说第一次还有些害怕,第二声简直是驾轻就熟,他垂眸看向杜若,眸色清浅,却又重若千斤。
杜若头皮有些发麻,心想他肯定是起疑心了,难道他不乐意她叫他玄哥哥?她目光落在他身上,浑身华贵,是了,他现在是雍王,兴许更想听到她叫他王爷。她略侧了侧头,轻声问:「难道王爷不喜欢?」
叫哥哥,是熟悉的亲密,叫王爷,是陌生的新奇,贺玄盯着她好似樱桃般的嘴唇,想着她的声音是有些神秘的甜美,虽然有时候觉得聒噪了些,可仍是觉得很悦耳。
他淡淡道:「也不是。」
看来并不讨厌。杜若嫣然一笑,「玄哥哥,走好。」
更甜了,杜凌在前头听得嘴角一扯,感觉杜若喊他都没有那麽甜,这是怎麽回事?难不成他眼睛真不好,其实这两人从来没有变过?
贺玄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转身告辞。
解决了这桩事情,杜若为自己的当机立断很是骄傲,高高兴兴的回去了。
此时丫鬟们已把小件东西往外送,她停在旁边,从竹箩里拿出一样天青纱裹着的东西,慢慢打开,只见是黄杨木雕刻的一只小羊,在梨花树下,四肢弯曲着,侧躺着在睡觉,憨态可掬,那是贺玄唯一送给她的东西。
那时她要过生辰,早在半年前就与贺玄说,让他送生辰礼,每回见他一次就提一次,他耳朵都要长出老茧,勉为其难送了这小羊。她见到了,还说羊不是那样睡的,说肚子该贴着地,他说,你是这麽睡的。
她属羊。
现在看起来,那雕工也很厉害,他说他有一套很锋利的刻刀,是父亲留给他的,她後来回送了他一条自己编的长命缕。
杜若把这木雕重新包好,放了回去。
各房的东西陆续搬上牛车,就要出发去长安了,杜家二老爷杜云岩亲手搀扶着杜老夫人出来,走一步叮嘱一步,恨不得弯下腰背着她走去门口。
谢氏瞧在眼里,面露不屑。这小叔子也就嘴上功夫厉害,哄得老夫人疼惜他,可杜家谁不知道这家是靠着谁?幸好老夫人拎得清,大事上从不含糊叫杜云岩得逞,至於小事,就像杜云壑说的,难得糊涂。
她这丈夫啊胸襟宽阔,做事敞亮,也正如此她才会看上他,看在他的面子上不去计较。
杜老夫人听说了今日吴姨娘又在上蹦下蹿,她语重心长地对杜云岩道:「你媳妇儿也不容易,你便体谅她的苦劳,也不能叫姨娘骑在她头上,下回再给我生事,我不管你什麽心思,定要将这贱人赶出去,做姨娘得有自知之明,她无一儿半子的,还不是仗着你的宠?如今咱们是国公府了,我不想杜家被人指指点点,说出了一个宠妾灭妻的孽障!」
这话有些重了,杜云岩知道老夫人这回是来真的,要重新树立门风了。这吴姨娘是他前几年买回来的,打仗嘛,男人总得有个消遣,现在老夫人是不想姑息了。
他正色道:「儿子一定谨记在心。娘,您放心,我回头就去训她。」
走到二门处,只见小辈们都在等着,瞧见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孙女儿,杜老夫人高兴起来,招手道:「你们四个跟我一起坐马车,我这路上都不用愁了。」
四姑娘杜绣笑咪咪地迎上来,「好啊,祖母,我带了洞箫来呢,正巧新学会了一支曲子,叫《虞美人》,等会儿我吹给您听好不好?」
声音甜得发腻,杜蓉扫她一眼,知晓她又在学杜若,这家里谁有什麽优点,杜绣都喜欢学,真正是姨娘生出来的种,一肚子的坏水,与她的娘唐姨娘一样。在杜蓉看来,唐姨娘甚至比吴姨娘还要可恶,因为她从来不犯错,祖母训斥吴姨娘,唐姨娘总是在旁边安安静静的,贤妻良母的样子;杜绣也是,最会讨祖母欢心。
杜蓉不以为然的与杜莺道:「就她那点本事,也好意思吹箫,你什麽不比她好?」
「便让她吹吧,我也吹不动。」杜莺轻咳几声,掩着嘴道:「《虞美人》很是好听,我们有耳福了。」
杜绣谦虚道:「二姊呀,我这是班门弄斧,谁不知道二姊是大燕的才女,只是洞箫未免损伤体力,要是二姊的话,祖母定是要心疼的。」
杜莺在胎中就带了病,她生母刘氏身体也不好,她打小便由杜老夫人抚养,祖孙两个的感情非同一般,杜老夫人听见她这几声咳嗽便已经在揪心,一叠声的道:「快些上车吧,瞧瞧你连披风都没穿,丫鬟怎麽伺候的?百珍枇杷膏可带了?这东西虽然矜贵,你可别不舍得吃,咱们搬去长安,後院就有好些枇杷树,到时摘了送去宫里,我与皇后娘娘说一声,太医便会做的。」
「祖母,今儿那麽热,哪里要穿披风呢?」杜莺笑着挽住她胳膊,「原来咱们的国公府有枇杷树呀?等到五月热了,可做枇杷凉糕吃。」
「还有枇杷糖水、枇杷粥。」杜若补充。
杜老夫人道:「倒忘了若若这馋虫了,有你在,家里多少枇杷树都招架不住。」
众人都忍不住笑。
杜老夫人一左一右被两个孙女儿扶上车,杜绣瞧着嘴唇微抿,到底她不是嫡女,无论怎麽努力,祖母待她始终都没有待杜若、杜莺那麽好,姨娘一直与她说,只要她肯下功夫,就一定行,现在看来,姨娘根本是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