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前一秒还在电话里的他,竟然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
「怎么了,哪里痛?」他一瞬间来到她身边,焦急地蹲下来询问她。
夏筱妤呆若木鸡地看着他。
他的模样有点狼狈邋遢,头发乱七八糟的,黑眼圈很深,像是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一样,嘴巴四周布满了新长出来未刮的胡子。他的衣服皱皱的,裤子脏脏的,沾满了灰尘,就像坐立不安地在某个角落里待了一夜似的。
他——一直都待在外头吗?从昨晚到现在?
眼泪不断地从眼眶里滑落下来,她完全遏制不住,也阻止不了。她好恨他,真的好恨他,但也好爱他,好爱,好爱。她究竟该怎么办?呜呜呜……
「嘘,别哭,告诉我哪里痛?哪里痛?」萧奇有些不知所措地替她拭去不断掉落的泪水,他心痛,担心到快要爆炸了。
他真的很恨自己,竟害她如此伤心难过。这罪与罚他都会接受,但不是现在,现在最重要的是她到底哪里不舒服?哪里痛?
面无血色,手脚冰冷,额头却发热,她的样子真的很不对劲。
「筱妤,告诉我你哪里痛,告诉我。」
「肚……肚子……」她终于回答他。
「你吃了什么吗?」他问。
夏筱妤摇头,不由自主地伸手按住腹部,却引来另一波更剧烈的疼痛。她竟然在跟他说了肚子痛之后,才发现她的肚子真的好痛、好痛。
看她痛得面无血色,都把身体卷曲起来了,萧奇不再浪费时间,当机立断地将她抱起,火速送往医院。
急性阑尾炎。
夏筱妤被送往医院后不久,即被推入开刀房动了阑尾切除术,再度醒来,窗外的天空已从蔚蓝变成漆黑一片。
除了疼痛的记忆——是事实上,她现在也还在痛——她隐约记得在恢复室里的片段,以及从手术房被退出来时,等在手术室外那张溢满着急与担忧的脸。
她艰难的转头,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下她,没有别人。
原本不想在意或在乎他的存在与否,但……
他就这样走了吗?丢下她一个人孤独、可怜又可悲地躺在这苍凉的病房里?眼泪不由自主的从眼眶中流下来。
她的嘴巴好渴,好像喝水,张开口,却想到房里只有她一个人,没人可叫,又一波泪水从眼角滑落,带来一阵凉意。
「水……」明知说了也无用,她依然不由自主的轻吐出渴望,试着移动手脚,可才一使力,腹腰处立刻传来一阵刺骨的剧痛,令她遏制不住的声吟出声。
「筱妤?」
萧奇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上方,令夏筱妤睁开被泪水模糊的双眼,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他没走?他还在?
「你想要什么?是不是伤口很痛?如果你真的受不了,我去叫护士过来加止痛剂。」他伸手轻柔的碰触着她的脸,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温柔的问。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疑是一场梦。但如果真是梦,他不应该这么温柔憔悴才对。虽然他下巴的胡子已经刮除,头发也没那么乱了,但眼下的黑影却没有不见,反倒更加深重,还有他眼中的自责与歉疚也一样。
她该开口叫他滚,叫他离她远一点,她不需要他的虚情假意地,但——
「谁……」
「什么?」他将耳朵贴近她,她才知道自己的声音不比蚊子的声音大。
「水。」她稍微大声了点,干渴的喉咙顿时更加不适与疼痛。
「你要水是不是?」
夏筱妤点头。
「你现在不能吃任何东西,连水也不能喝,我用沾湿的棉花棒帮你擦嘴唇好不好?」萧奇柔声解说,然后拿起一旁的水杯和棉花棒,小心翼翼的替她干渴的唇瓣润湿,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做着同样的动作。
直到她微侧了下脸,示意他够了为止,他才停下来。
「还要什么吗?」他柔声再问。
她摇头,闭上了眼睛。
其实她很想叫他走,因为看见他,听见他都会让她心痛,但是他若真的走了,她无法欺骗自己,她只会更心痛难受。
况且,她在心里告诉自己,现在的她的确需要有个人在身边照顾着,就让她再向他的妻子借他几天吧,只要几天就好,真的。
理智、道德与良知,在对上虚弱、情感与藉口之后,顿时兵败如山倒。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并不是一个好时机,但是请你听我说。」萧奇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异常清晰与坚定。
她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张开嘴巴来阻止他,他已接着说了。
「两年前,一声诊断出我妈患了第一期子宫颈癌,她却因为和我赌气而不愿接受治疗。为了让她点头进手术房开刀,我妥协的娶了她所中意的媳妇人选,也就是我现在的老婆漫琳。」
所以他是被逼的?即使如此,他已经结婚有老婆毕竟是事实。
「漫琳是个好女孩,但是我只把她当妹妹,从未爱过她,也没有碰过她。」
夏筱妤翛然瞠大双眼,眼底写着难以置信。
「说出来也许你不相信,但这就是事实。一开始我就和她坦承我不爱她,和她结婚完全是为了让我妈答应手术,甚至在我妈手术成功后,我还直接从家里搬到外面住。」
「她是个好女人,并没有因此而怨恨我,反而还帮我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妈。我很感谢她,但是感谢不是爱。我曾经明白的跟她这么说够,她说她知道,还说如果哪一天我终于遇见一个让我想结婚的物件,只要我开口,她会无条件地和我签字离婚。」
一个女人愿意为一个男人做这么多,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爱,他老婆一定很爱他。
「我知道自己这么做很自私、很卑鄙,也很无耻。」他停了一下,看着她略带谴责的复杂眼神,继续往下说:「但我妈的病需要长期追踪、有人看顾,而我妈又是这么喜欢她,再加上她也不介意陪在我妈身边,而且‘已婚’这个身份偶尔也能让我省去不少麻烦,所以这个有名无实的婚姻就这么一直悬在那里,没去处理。」
「和你重逢止呕,其实我不是没想过跟你坦诚这件事,但是想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因为就要离婚了。可是我没想到所有事情会这么凑巧的接二连三发生。
漫琳离婚的父亲在半个月前突然车祸身亡,虽然父母离婚后,她和父亲极少见面,但是心情难免受到影响,我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时间点上对她雪上加霜,便想缓些时候再对她说,结果又发生了昨晚的事。」
夏筱妤安安静静、一动也没动地听着,毫无反应。事实上,一来她不知该作何反应,二来即使看清楚一切,她此刻的状况也没办法让她开口发表什么高论。直到他突然将他的户口名簿拿到她面前,翻给她看。
配偶栏竟然是空白的!
「我离婚了。」他说。
「你——咳……」她震惊地睁大双眼,开口说了个你字,疼痛干涩的喉咙顿时传来瘙痒感,引发一阵轻咳。
咳嗽的动作震动了全身,也扯痛了伤口,让她遏制不住的握紧拳头,痛得怞气不已。
「筱妤。」萧奇既懊恼、担心,又心疼的轻轻触碰着她,双眸凝望着她,恨不得能替她承受一切疼痛。
夏筱妤紧闭着眼睛,一次又一次轻浅地深呼吸着,以抵御那难忍的疼痛。好半响之后,才有办法再度睁开眼睛看着他。
离婚了?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在跟她开玩笑?如果是开玩笑,那么刚刚他拿在手上的户口名簿,是她眼花看错了吗?还是那本户口名簿是造假的?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强忍手术后不适的脸上露出了不确定的表情。
「先闭上眼休息,等身体的情况转好之后,不管你想说什么,想问什么,我都会听,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所以你现在只要好好地休息,什么都别想。」他温柔得对她说。
夏筱妤实在很想跟他说,如果真要她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的话,他刚才就不应该跟她说这么多,扰乱她的思绪。
然而,当她再也抵挡不住不适与疲惫感而闭上眼睛休息时,她这才明白为何他会在她手术后的第一时间,不理会她身体上的疼痛而坚持把整件事情原委告诉她。
因为昨晚她闭着眼睛躺了一整晚,翻来覆去连一分钟都睡不着,而现在感受着浑身的不适,她却一会儿便沉沉睡着,完全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