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可阿礼说没有,而且神色诚恳,完全看不出有任何隐瞒。
孟君淮又道:「那父王带你出去走一走,消消食。」
阿礼却摇头,「不要。」
「消消食对身体好。」他劝说。
阿礼小手指向案桌,「可我还要温习功课呢,晚上还要写字。父王您自己去消食,好不好?」
孟君淮听了眉心一跳,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阿礼,「尤侧妃又给你加课业了?」
阿礼摇头,「没有。是我自己想多读书,我有三个弟弟了,我要当好大哥哥!」说着他想了想,道了句「父王您等等」便跑向案桌,拿了两页字过来给他,「父王您看,范先生说,我比从前写得好多啦,您觉得呢?」
孟君淮除了夸他字确实好了之外,一时间竟不知还能说点什麽。
上次尤氏把阿礼压得太死,他可以责备尤氏,但现下是阿礼自己要学……孩子要上进,他这个当爹的训他一顿合适吗?
孟君淮只能开导他,跟他说:「你的字着实练得不错,先生近来也夸你读书读得好,但是父王希望你身子也好好的,所以你要多出门活动活动,不能总闷着自己,也不能太晚睡。」
阿礼答应了,但有点不情不愿的样子。
孟君淮耐着性子又劝了他一会儿,忽地心念一动,「总之你今晚要早些睡,明日要给你们加一门新的功课,你不休息好了,到时候学不会。」
阿礼有点意外,「什麽功课?」
「明天你就知道了。」孟君淮卖了个关子,「反正在这一门课上呢,越大的孩子越容易学,你有点吃亏,再不好好睡觉更吃亏。」
「唔……」阿礼小眉头紧皱,表情看着有些委屈,蔫蔫地琢磨了一会儿,终於退败下来,「那我今晚不读书了,一会儿就睡。」
「真听话。」孟君淮很满意,摸了摸他的头,又叮嘱他还是要在院子里玩一玩、走一走再睡,然後他便出了门,可他刚踏出门槛,就见尤氏迎了上来。
「爷……」尤氏屈膝福了福,低眉顺眼的,「我听爷跟阿礼说了好一会儿话,用盏茶再走吧。」
孟君淮道:「不了,我去看看阿祺,看完就回去了。」
「回去」这两个字落在尤氏耳中就像一阵浓烈的嘲讽,她很清楚他说的「回去」是指正院,而不是前院。
但她克制住了追问,抿着笑又说:「阿礼这孩子近来用功用得……有点过,我想跟爷说说这事,看日後怎麽办才好。」
孟君淮略作思量,看看在屋里正看过来的阿礼,终是点了头,随着尤氏一道进堂屋。
他落了坐,尤氏亲自去沏茶,边沏边笑说:「阿礼还是跟您亲,您一劝他他便听了,之前妾身说他都是白说。」
孟君淮笑了笑没接话。
尤氏又道:「您若得空,日後常来看看他吧,要不叫他去前头也行。这孩子现下见您见得少了,难免要念着……」
「让他来前头吧,我的书房离他们读书的地方也不远。」孟君淮平和地道。其实他想说,阿礼见他的时候并不少,十天里有八天都是一道在正院用午膳,但看看尤氏,他把这话忍住了,免得平白给玉引惹麻烦。
尤氏沏好茶,转过身端给他。
他低头抿茶,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爷……」
孟君淮抬眸看去,尤氏神情轻颤的望着他,良久之後,逼出了一个字,「君……」
见他微挑眉,尤氏狠咬了咬唇,终於迫着自己将那两个字道了出来,「君、君淮……」
他放下了茶盏,气氛莫名一冷。
「君……」她想试着再叫一声,但在他目光瞥过来的刹那突然气力尽失,惶恐不已地跪了下去,「殿下恕罪!」
「你……」孟君淮的目光在屋中扫了一圈,有些无奈地叹气道:「你能不能不要明里暗里跟王妃比?她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这样较劲有什麽意思?」
「殿下,我没……」尤氏连头都不敢抬,「我没有想跟王妃较劲,我只是……」
话说到一半便顿住了,她忽然惊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麽,说不是在跟王妃较劲,那便是因为在意他。可她自除夕听到王妃对他的称呼之後,就无比强烈地想叫他的名字……这真的只是因为在意他而已吗?
「看在阿礼阿祺的分上,我不追究这事了。」
他的声音淡淡的,淡到让尤氏心中窒住。
他又补充道:「再有一次,你试试看。」说罢便起了身,再无停留地离开了东院。
尤氏跪在那儿,好像连魂都丢了。
正院里,玉引从他来後就觉得他情绪很闷,待得躺上榻,她终於问了始末。
孟君淮跟她一说,她就故做夸张状的啧了嘴,「哎呀,我都不知道我还独享了份殊荣啊?这个尤侧妃真是太僭越了,明天我收拾她!」说着,她还一撸袖子,佯装气恼的样子。
孟君淮见状,伸手就在她腰上掐了一把,「没良心的!」
玉引被掐得身子拱了起来,赶紧躲开,「好了好了,我知道。」
他到底在为什麽而生气她当然知道,肯定不是为了尤侧妃对他的称呼,而是他觉得尤侧妃对她不恭敬。
她翻身趴着凑过去,「我就是想让你开心点,因为我这也有点让人不太高兴的事要跟你说。」
「什麽事?」他盯着榻顶,生闷气的目光挪到她面上,「你说,我帮你解决。」
「嗯,这个。」玉引伸手从枕头底下把册子摸了出来,「那天皇后娘娘传话说让阿祚阿佑好好养身子,不必进宫的时候,就让人送了这个来,说让我瞧瞧要不要给你添几个人,看这上面哪个顺眼就回个话给她……」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瞥他一眼,「我本来想把人都回了的,反正……北院那麽多人你都没顾得上见,对吧?」
「哟呵,主意挺大的啊。」他抄过册子往她脑门上一拍,「现在呢?怎麽又想起跟我商量了?」
「因为祝氏说,贤嫔娘娘替十二皇子求了人。」玉引如实道,「我在想,咱们阿祚、阿佑突然生病没进宫已经够惹眼了。如果这回皇后娘娘往下添人的事不只对咱们府,而是各府都有,我们是不是遂了她的意更好?」
孟君淮没按玉引说的就此让皇后挑的新人进府,但也没直接叫人去宫里向皇后回话说自己府里不添人,他把册子收了,第二天跑去问谨亲王,皇后跟他们府提这事没有?
「提了。」谨亲王叹气,「我让你大嫂拿主意,按母后的意思选两个人进来。」
孟君淮有点意外,「你真要啊?」
「接进来,好吃好喝供着就是了。」谨亲王摇了摇头,「现下不是拒绝母后的时候,你没看母后这次挑的人都跟从前不一样了吗?」
一听见这话,孟君淮狐疑地翻了翻手里的册子,心说:没什麽不一样啊?
谨亲王一看他的样子,就问说:「你没看画像吧?」
「没有。」孟君淮怔怔地承认,「画像怎麽了?」
谨亲王笑了一声,也没多说话,带着他就往书房去。一路走一路跟他解释,「不是你大哥我好女色啊,是你嫂子摆在书房的,一时没收。」
孟君淮应说:「我知道、我知道,大哥从来都不是好色之人。」然後一踏入书房的门,他被眼前的画面惊了一下。
两面墙上共挂了八幅画,每幅画上各一女子,虽是神色各异,身姿也不同,但每一个都姣好美艳……
孟君淮想到这连忙别过头,静了静神再看去,却深感这「姣好美艳」的评价并非因为自己动心所致,他甚至觉得,就算是玉引看了这画,也会有类似他这般的评价。
先前母后赐下的人并没有这样的美色,譬如他府里的何侧妃和王氏,姿色平平但规矩极好,反而是母妃送过来的,一个个都姿色出挑。
「母后什麽意思?」他皱眉看向长兄。
谨亲王喟然一叹,「我觉得母后因为老四的事,有些草木皆兵。」
两人又离开了书房,谨亲王边走边道:「老四出宫建府不是一两年了,母后又在宫里,两眼一抹黑,并不清楚外头各府的情况,这回这档子事一出,她难免胡思乱想。你细想近来的事,就知道她先是把九弟、十弟、十二弟的孩子都接进宫,又往各府添人是什麽意思了。」
孟君淮皱眉道:「恩威并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