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简而言之,就是阿祚在让统领回话前先叫人家跪了半个时辰。问清楚事情的经过后,直接打发回京,听候发落。
——而且是叫了几个宦官盯着,让他一路徒步走回京!
玉引听到这儿心里哭笑不得,心说阿祚你很会钻空子啊!
侍卫统领是王府里正经的官职,朝中直接拨俸禄的那种,而且论级别还不算很低。这种情况下,阿祚身为世子直接发落掉统领也是不太合适的,阖府里只有孟君淮这个王爷、还有玉引这个王妃发话管用。
可是阿祚又显然很想绕过他们收拾一下这个统领、替兰婧出口气,所以挑了个自己能做主的法子。
——把统领打发回京,可以仅仅归为「调遣」。
而他的重点显然在于让人家徒步走回去。现下可是腊月,天寒地冻的,从杭州走回京城还有没有命在都要两说。就算万幸活着回去了,也还有「听候发落」这四个字压着。
再往深一步想,阿祚能做出这种安排,玉引不用琢磨都知道他绝不会让那统领有机会带多少钱走。这样一来,他在路上就没有办法给那些宦官塞什么好处,那几个宦官却不得不与他一起「徒步回京」。摊上这样的苦差事,想来他们也不会让他好过。
「这孩子!」玉引边想绷脸边扑哧一声笑出来,孟君淮摆手让那小宦官退出去,扭脸就瞪她:「你还笑!」
「哈哈哈哈我头一次见他这么冒坏水儿啊!」坐在榻边的玉引一头栽在枕头上,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想象阿祚磨着牙做打算的样子,更笑得停不下来,「不错不错,知道护着姐姐,这事得跟兰婧说说!」
「不错什么不错。」孟君淮几步走过去,在她腰上一掐,「我得说他!小小年纪就想着怎么绕过大人来阴的可不行,这不能惯着!」
他板着张脸,但玉引还是憋不住在继续笑。便见他面色一沉,伸手把玉引推进了床榻内侧,然后放下幔帐挡住,沉喝道:「你不许出声!」
被幔帐与外界隔开的玉引敛住了笑,努力端正了一下心绪,觉得他这样想也是对的。
于是孟君淮趁热打铁地直接叫了阿祚过来,待阿祚进屋后也不等他见礼,开门见山地冷脸挑眉:「胆子大了啊。」
「……」阿祚很清楚父亲指的什么事,眼睛一转,低头嘟囔,「他不把二姐放在眼里,还假传父王的吩咐!」
孟君淮负着手,居高临下地睇着他:「那你就背着父王母妃直接把人打发回京?还叫走回去?」
「他活该啊!」阿祚一抬头,理直气壮,「我问过了,他说他就是想给二姐身边的另几个人下马威,让他以后能有油水可捞——为了钱就差点把人打死,他这不就是欺负那个侍卫没人撑腰吗?我让他走回去而且路上没钱打点押送的宦官,他就知道没人撑腰还被欺负是什么滋味儿了!叫他恃强凌弱!」
他还挺有理???
孟君淮继续冷脸:「那如果他死在路上呢?」
「那也还是活该啊!」阿祚继续理直气壮,「二姐的那个侍卫险些被他打死,现下还有口气都是命好。我让那统领走回去,但我可没打过他,他若这都能死在路上,便是他自己命不好了!」
「……」孟君淮噎了一下,深呼吸定住气,「阿祚你小小年纪,要有颗仁善之心。」
「啊……?」阿祚迟疑地打量了一下父王,「父王您从前不都对善者仁善、对恶人则不用心慈手软吗?」
他有点懵,心说父王怎么突然转性了?从前教他们的都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啊!
而且父王管的是锦衣卫,审起恶人来也不可能心慈手软吧?东厂西厂那些奸宦如今基本被扫清,难不成靠的是感化……?
孟君淮被他问得也一懵,转而望着房梁深吸气,一拍额头惊觉自己被这小子带歪了!
他想说的是他这安排不对吗?
不是!他是想说他瞒着父母这样做不对!
但现下突然把话题拐到这方面有点怪,先点一句自己方才被带歪了又丢人……
孟君淮正气得没辙,床帐内蓦传出一声低低的:「噗……」
孟君淮:「……」
阿祚怔怔:「母妃……?」
床帐内归于安寂。
孟君淮趁儿子不注意翻了个白眼,而后重新正色:「你先回去吧,明天再说。」
「哦……」阿祚神情很复杂地向他一揖,又向紧阖的床帐一揖,「母妃,我先……回去了?」
然后阿祚就在一片诡异的死寂中告退了。
听到房门阖上的声音后,孟君淮一把撩起床帐:「你拆台?!」
「我不是故意的!」玉引趴在那儿,脸依旧埋在枕头上,声音很沉痛,「我真是没忍住!」
「你就是故意的。」孟君淮磨牙。
「不是……」玉引翻了个身,泪汪汪地望着他,「明天我教训他还不行?我肯定把该说的都说到!」
「嘁。」孟君淮冷声,而后到榻边坐下,「行。」
于是,玉引第二天一早就把自以为「逃过一劫」的阿祚叫到了屋里,训他说不该瞒着他们做这种事。就算他真想出这口气,也该及时告诉他们一声!
这指责让阿祚没的反驳,蔫耷耷地承认错误之后就乖乖抄书去了。
片刻后玉引听到阿祚在外头小声地跟阿佑说什么,被阿佑大声吼了回去:「我才不帮你!昨天就因为你,我哄了二姐一个时辰才把她哄住!你自己抄吧你!」
玉引:「……?」
怎么感觉还有她和孟君淮不知道的环节……?
罢了罢了,听上去好像不是什么坏事,让孩子们相处得自在些也好,她用不着事事都盯着。
玉引便没再过问,自己用完早膳便去看望兰婧,到了兰婧的住处才得知她去前头侍卫们的住处了。
因为谭昱醒了。
玉引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感慨他真是命大。
他的情状当真糟得很,糟到昨天阿礼来给她回话时都忍不住哭了。
阿礼说他伤得特别重,背上没一块好地方,轻轻一咳就是一片血珠。而且这番苛责显然让他恐惧极了,据说大夫去看时他虽然昏迷着,但只要一有人碰他,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攥紧被褥,好似是怕再度被押去门外继续受刑。
他应该也就十六七岁吧,比阿礼大不了多少,这样的折磨于他而言实在是太重了。
前宅,侍卫们的院子里安静得紧,而谭昱房里更安静。
因着翁主亲自到来的关系,同住的另三人都避了出去。紧闭的屋门内只有兰婧跟谭昱两个,而说话的则只有一个。
兰婧已经努力地说了好一会儿,但趴在床上的谭昱始终面朝着墙,一个字都没有应,弄得她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本来就很担心,再看他这样,不知不觉地就哭出来,犹豫着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肩头,恳求道:「你理我一下好不好?你究竟感觉如何了,你告诉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只是想帮帮他,将他的情状说与大夫听。就算大夫不用从她这里听,她也可以帮他准备一些他想吃的东西什么的……可他却一个字都不肯同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