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公主。」他伸手要给她披件披风,孟瑜婧几是下意识地避开。
她心下抵触得很,也不看他,淡漠道:「本宫还是想自己睡,驸马早点歇着。」
「嗯。」他点了点头,目光在她面上停了会儿,说,「那臣陪公主待一会儿。」
「不用了,我喜欢自己待着。」她吁了口气,接着便再度看向窗外,显是不想多理他的意思。
驸马也没多说话,好久之后,孟瑜婧听到一声叹息。
她望着月色一哂:「驸马不必这么忧愁。是本宫不喜欢你,你若想出去寻些合自己意的姑娘,本宫也是懒得管你的。」
孟瑜婧知道,本朝各代皆有性子强悍些的公主,与驸马处得不睦,便自己养面首,也任由驸马去别处「玩乐」。她从前一直觉得那样不好,现下忽然觉得,其实也是不错的。
至少谁都轻松。
「公主想多了。」身边的声音带着无奈的笑意,「臣不会的。」
孟瑜婧摇摇头:「我知道你跟父皇承诺过要待我好。但我没当真,你也不用在意。」
她觉得那句话太无关紧要了。但凡她这个公主的身份还在,任何有机会娶她的男人都可以说出那句话。可他们以为自己是谁?她缺他们这一份好意吗?
「臣可以不在意那句承诺。」驸马回话的声音滞了一下,接着,好似有了点明显的紧张,「可臣对皇上做此承诺……本也不只是为娶到公主而说的。」
孟瑜婧一怔,遂即黛眉紧蹙着看过去,带着几分警告:「本宫不爱听花言巧语,你适可而止。」
他面上转瞬黯淡,沉默了一会儿,朝她一揖:「臣告退。」
房中很快彻底安静。孟瑜婧又兀自思量了一会儿,便叫了婢子进来服侍盥洗。
「公主。」婢子伺候她洗脸时压低了声音,悄声说,「驸马在西屋呢,您看……」
「随他待着好了。」孟瑜婧立即道,口吻生硬得堪称绝情,「我跟他没情分,他怎么样都跟我没关系。」
孟瑜婧晨起用膳之后出了房门,才见驸马已等在廊下了。
他衣冠齐整,挺拔的背影其实很好看,但她很快挪开了目光,无甚心情地道:「本宫要进宫问安去,然后回公主府住些日子,驸马自便。」
他衔着笑回身时恰听到后两句,神色陡然一滞。
然后他说:「那臣陪公主一道进宫。」
「不用。」孟瑜婧边说边往外走去,「本宫是去见哥哥,你即便去了,也只能在外面等。」
她说着已走出了院门,又径直出了这驸马府。直至上了马车、马车驶起来,她都无心再往回看一眼。
身侧侍奉的婢子小心地劝她说「公主这样待驸马,传出去怕不太好」,孟瑜婧听得一笑,淡看过去:「我是父皇膝下唯一的公主,娶了我就有一生荣华,这于谁而言都够了。至于我喜不喜欢驸马,驸马自己都不会太在意。」
父皇母后还有皇兄,他们都不懂她为什么那么喜欢尤则旭,但她自己清楚,归根结底是因为这世上对她卑躬屈膝的人太多了。
如若她打小过的就是那样的日子,或许她也能习以为常。可她所经历的,是在她懂事后父皇继位,她眼睁睁看着许多人一夜之前还能与她信口说笑,一夜之后突然对她恭敬有加。
这其中有她从前交好的世家子弟,甚至还有宗室中她的堂弟堂妹。
她那时就算年纪还小,也不至于认为这是她一夜之间才德大增所致啊!只是因为她的身份从亲王府的翁主,变成了宫里的公主而已,而且还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公主。
她注定比她的姑姑们都更亮眼,因为皇祖父有许多女儿,而她的父皇只有她一个。这足以让她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怕她,又都想从她身上捞些好处。
孟瑜婧能体谅他们的这些想法——人生在世,谁不想过得更好一些呢?但这种体谅,却并不妨碍她因此而感到恶心。
而她的驸马也不过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而已。从前她连他的面都不曾见过,他就这样大献殷勤地待她好,说是真心实意她当真没法信。
所以,就让他得到他想要的好了。他这个驸马的名头挂在那里,她不会亏待他,他想要怎样的富贵和地位她都能给。但是,要她自欺欺人地与他做一副夫妻情深的样子,她做不来。
孟瑜婧自问想得很明白。当然,她的这些想法,是决计不会让父皇母后还有兄长知道的。
兄长的病已经够让人操心了,她只要让他们认为她过得很好便是。何况就算是对婚事不满意,她也确实是比天下大多数人过得都好的。
人生哪能事事都完满?知足也就是了。
瑜婧进宫后先去陪了会儿母亲,然后去乾清宫向父亲问了安,又折去乾清宫配殿找兄长。
兄妹俩打小就无话不说,在兄长面前,瑜婧对政事也没什么避讳,当下就问起了昨日去见六叔的事,皇长子一听她提这个就叹气:「六叔油盐不进。」
「根本没见你吗?」瑜婧黛眉蹙起。
「见是见了,但是……」皇长子无奈地一叹,「避重就轻呗。我怎么说他都还是不肯回京,仍是要躲着。」
瑜婧撇撇嘴:「要我说,还是直接立哥哥当太子得了。」
孟时衸嗤笑:「你瞎说什么?」
「这怎么是瞎说呢?」瑜婧一瞪他,「不就是御医说你生不了孩子?那御医还说过你活不了几年呢,现下不是活得好好的?」
只是身子仍有些虚而已,当年那种动不动就晕过去的可怕情况早已不再出现了。瑜婧心里向着兄长,觉得既然这样就该还是立兄长为储,轮不到其他人。
孟时衸则觉得她这是小姑娘脾气,抄了本书从案前站起来,走过去就拍在她额上:「行了。你刚成婚,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这个用不着你操心。」
「嘁。」孟瑜婧翻白眼,紧接着就听兄长问:「你驸马是一道来的吧?请进来我跟他下盘棋。」
「没有。」瑜婧口气生硬,转而就用与他差不多的说辞顶了他,「你连成婚都不肯,就别操心我成了婚的日子了!烦你!」
「哎你这脾气……」孟时衸想说她,却就这么被妹妹甩了个背影。他哭笑不得,不知道说她点什么好,闷头揶揄了会儿,折回案前看书。
案上放着一碟子蜜饯,因为他每日要喝几次要的关系,这蜜饯总是备着。
他信手拿了颗金桔蜜饯扔进嘴里,忽而一滞,接着就笑出来。
昨天他在马车上递给谢家小姐的那一盒,是金桔和杨梅混着装的。她吃了一路,下车时随手把盒子放在了座位上。
他回宫的时候看见那个盒子就随意地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就看到里面的金桔被吃得干干净净,杨梅全剩下了。
这本来也没什么,不过因为他也喜欢吃金桔,当时脑海中无意中想了一下「她也爱吃金桔啊」,接着又不由自主地再多深想了一点儿。
——他以为那位谢小姐很紧张来着,紧张到在车上时死盯着他,好像要把他看穿。这么一看也没有那么紧张嘛,还记得挑嘴,那看来他也没吓坏她。
数丈之外,孟瑜婧踏出宫门时,看见自己的车驾边多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