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杨恩禄面无表情地躬身一揖,「奴才去备水。」
孟君淮点过头就进西屋,房门一关,玉引被他放到床上,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就听「呲啦」一声——
她看着被撕坏的中衣目瞪口呆,「你干什麽啊?」
「忙了好些天没好好陪你了,着急。」他气定神闲道。
着急个鬼!这件中衣是她这一季新做的,今儿头一回穿!
偏偏这时候,是不能和男人讲道理的。
转眼到了年关,这是新帝登基後的第一个新年,过了这个年,年号便要换了。
换了皇帝却又不用守孝,这样的时候可不多见,於是众人可以好好的藉着新帝登基的事大大贺年,整个京城格外热闹。
腊月二十九,乾清宫。
皇帝翻开良亲王呈上来的奏章时三更已过,他虽然疲惫不已,看这奏章还是让他笑了出来。
七弟这是太紧张了,接手东厂大概让他有力不从心的感觉,这封奏章写得极为小心。每十句里总要有一句是告罪,细数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哪里办得不够漂亮,但其实在他看来,七弟办得挺不错的。
皇帝噙着笑将良亲王告罪的语句数了一遍,一共十二处。想了想,又执笔蘸了朱砂,把这十二处全圈了起来,又在末尾批道——知道了,办得不错,不必如此诚惶诚恐。新年进宫,朕与你多饮几杯。
而後他把摺子阖上放在一边,吁了口气,「睡了。」
「皇上。」身边的宦官上前,低眉顺眼地告诉他,「太上皇着人传了话,说请您看完奏章後过去一趟,您……」
皇帝一怔。
自那日生变後,父皇就再没见过他,他每次去求见都被拒在门外,比从前魏玉林在时拒绝得还彻底。他一度觉得心寒,又不无愧疚地觉得,是自己让父皇先心寒,今日怎麽……
他深吸了口气向外走去,竟然有些儿时要被父皇考问功课时的紧张。
自从退位後,太上皇就搬去了养心殿。但养心殿离乾清宫不远,皇帝穿过月华门与遵义门、再折进养心门,便看到养心殿了。
殿里的灯火还亮着,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担心父皇已经睡了,便制止宦官的通禀,迳自进门去。
到了殿中,却见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父皇站在一扇窗前欣赏月色,窗外的寒气直扑进来,化作一团一团的白烟。
「父皇,外面天冷,小心受凉。」皇帝轻道了一句,便走上前去要关窗户。
手刚触到窗框,却听见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苍老声音说:「放了你弟弟吧。」
皇帝的手一滞。
弟弟?父皇是指十弟?
皇帝不禁蹙眉,「十弟跟您说什麽了?」
「你可给他机会让他说什麽?」太上皇的目光瞟过他,轻笑,「他什麽都没说,是我看到除夕进宫的人里没有他。」
这话,皇帝自然是不信的。他回了一声轻笑道:「只因为他除夕不进宫,您便认定是儿臣整治了他?」
「君涯,昔日你说要我在你的弟弟们面前留几分尊严,我以为你是当真顾及他们。」太上皇从他面前走开,踱着步子,坐到了几步外的椅子上,疲惫地叹了口气,「可这几个月,你都做了什麽?」
皇帝眸色微凛。「我都做了什麽?」
「你囚禁老十,敢说不是想把他往死路上逼?」太上皇看向他的目光中毫无信任,「你把你的弟弟们一个个都按上官位,敢说不是想一一除之?」
「父皇!」
那一瞬间,皇帝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怒火直窜脑门。
「父皇竟然这样想我?疑我到这等地步!」他抑不住冷笑出声,「那您早些时候,怎不拿这份心去疑东厂呢?由得东厂坐大至此。」
太上皇眉头狠狠一皱,怒视着他没有说话。
皇帝面对殿外,「我是把弟弟们都按上了官位,二弟掌了刑部、三弟接了兵部、四弟户部、五弟吏部,六弟接管锦衣卫、七弟在料理东厂……您出去看看他们干得怎麽样,他们个个担得起差事,我不过给他们个机会施展拳脚,在您眼里就这样不堪吗!」
「君涯。」太上皇短促一笑,似对他这番解释很是不屑,「我只问你一句,你肯不肯放了你十弟?」
「父皇您……」皇帝一滞。他觉得父皇执着於此不可理喻,却忍住了用这样刻薄的话去反击。
父子间僵持片刻,他一叹,「儿臣不能放。」
「为什麽?」
「单为他至今还在拐弯抹角地在您耳边搬弄是非,儿臣便不能放。」
「君涯!」太上皇肃穆一喝,骤然一股上涌的热意让他噎住话,下意识地捂住嘴,蓦地咳出一口血来。
「父皇!」皇帝大惊,疾步上前。
太上皇却将他一把推开,大喝,「滚!我没有你这样不顾手足兄弟的儿子,滚!」
逸亲王府。
除夕当日,阖府上下照旧起了个大早。
从大人到孩子都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总算收拾妥当准备赶紧宫时,跨出次进府门却见宫里的宦官赶了过来。
那宦官赔着笑作揖,「殿下、王妃新年大安,奴才奉旨传话,今年宫宴免了。」
突然免了?两人都愣住。
孟君淮皱眉道:「怎麽回事?」
「这个……」那宦官迟疑了一瞬,「太上皇病重,皇上要侍疾,所以……」
顷刻,满院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般。直至那宦官离开,几人都还僵在原地。
待孟君淮回神,即道:「我去看看。」
「君淮!」玉引拽住他,蹙眉摇头,「不能。」
皇上没传召,还免了宫宴,就表示现下不想让其他人进宫。而那宦官方才都未主动说出这事,意味着皇上暂且不想让事情闹得太大。
「我们得好好过这年。」她坚定地望着他。
孟君淮看着她怔住,「玉引你……」
半晌後,他终於完全定下心。「你说的对。」
良亲王府,良亲王孟君溪听完宦官的通报,只觉得自己倒楣。
他和几个哥哥不一样,几个哥哥要麽是母妃出身高、要麽是母妃得宠,早年都跟父皇情分不浅。他呢,则是打记事起就没怎麽得过父皇的照顾,後来母妃还能给他添个十一弟那都是意外。所以现下听闻父皇病重,他除了唏嘘外,也没什麽特别多的伤感。
相比较之下,反倒觉得亏大了。他之前接下从宫里发回来的摺子,皇兄对他近来办事很满意,说除夕宫宴时要跟他多喝几杯。
这是多好的露脸机会啊!结果,除夕宫宴说没就没了!
「嘿,我这背的!好不容易成了个东厂督主,难得跟皇兄亲近一把正正名,却就这麽没了?」良亲王咂着嘴摇头,琢磨着要不要主动露露脸,比如皇兄要侍疾,他也去?
他一时没拿定个主意,正来来回回地在屋里踱着步子思量。
身边的宦官进了屋,「爷。」
「你说。」良亲王打了个哈欠。
那宦官递了封帖子上前,「逸亲王府那边来了帖,说宫宴既然没了,不如各家一起聚聚,让孩子们热闹热闹?」
「六哥心可够大的。」良亲王觉得诧异,看着这帖子都觉得烫手。不过他皱眉瞧了一会儿,还是把帖子接了过来。「六哥什麽意思?」
「这……那边来的人就说近来都忙,许久没走动了,意思意思。」
良亲王无言以对。
他怎麽想都觉得,六哥递这个帖子肯定别有深意。毕竟六哥管的那个锦衣卫……是明的暗的都得玩转的主。
「行吧,去回个话,说我一会儿带着孩子一道过去。」他把帖子递回那宦官手里,话音刚落,另一个宦官跑了进来。
「爷!」
良亲王抬眸看过去。
那宦官说:「十爷、十爷往宫里头去了,说是要给太上皇侍疾,想问问其他各府有没有一道去的,您看……」
老十?
良亲王眼眸微眯,迅速拿定了主意。「听六哥的,一起过年,让孩子们热闹热闹。」
养心殿,孟君泓踏入殿前养心门,此时正是刚破晓的时候,宫中各处都有洒扫的宫人,但在这里,却连一个都见不到,四周寂静得让人心慌。
孟君泓试着稳住自己的心,但一股股不安仍不断涌现。
在来之前,他已经想好见到父皇时要说些什麽,时至今日,他已不指望能靠父皇扳倒大皇兄,但他想借父皇的口为自己求个安生的日子,让大皇兄动不得他,还得保他此生的荣华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