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皇帝平静地又说:「若他传你进去,你就去陪他说说话,去吧。」
那天,孟君淮只觉得气氛沉闷得紧,从乾清宫到养心殿,像是有乌云压在头顶上。
他在养心殿门口磕了头,太上皇并没有传他进去。
那时他也没有想到,两天後丧钟响遍了皇宫。
那天,玉引刚被孟君淮喂着吃完一小碗补身的药膳,冒着热汗。杨恩禄将消息急禀进来,惊得她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什麽?」
「太、太上皇……」杨恩禄擦了把冷汗,好生理了理气才敢再重复一遍,「太上皇……驾崩了。」
她即刻看向孟君淮,原本正坐在榻边与她谈笑风生的人好似突然失了魂,连面色都灰暗下去。
「君淮……」玉引叫了他一声,他没什麽反应,她摆摆手示意旁人退下。
待众人都退出去,她坐起身揽住他,「君淮你……节哀。太上皇年事高了,这几年身子也不好,这事……」
「我知道。」孟君淮目光空洞地应了一声,他深吸了口气,可心头彷佛压着千斤巨石,「我都知道,你不用担心。」
他并不是在哄她,她说的这些道理,他确实都知道。
只是,心里仍然难受得很。
难受什麽呢?一时也说不清楚。
近些年,先是他们陆续赐府出宫,再是东西两厂在中间搅和,他们这些当儿子的和父皇其实已没有多亲近,他甚至对这几年的父皇说不出具体的印象,可他就是心中难受得厉害。
这种感觉就像是心里突然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他说不清是什麽,却无法接受这种感觉,一丝一缕的感触都让他无所适从。
「君淮。」玉引看着他的脸色,实在担心。她又往他身边挪了挪,抱住他的胳膊倚到他肩上,「你千万想开些,我们好好的为父皇守孝,我为他抄经祈福,你别让自己难受坏了,这……阖府全靠你,这个孩子更是等你陪他玩呢。」
孩子!这两个字令孟君淮心头一震。
他的心绪猛地被从哀痛中抽离出来。他深吸了口气,不太孝顺地在想,竟要在这时候守孝!
玉引身子还虚,御医为她写的食补方子才刚用了两天就要守孝。孝期忌歌舞无妨,忌饮酒也不要紧,但是还要忌荤腥,要食近三年的素,她怎麽办?
孕期守孝的事本来不难解决,尽孝固然重要,但生儿育女同样是大事,若搁在几十年前,请个恩旨就行了。
可是几十年前,一帮腐儒闹了一场,不管不顾地一味宣扬「百善孝为先」,硬是让孕妇们也得一丝不苟地守孝,这规矩一直延续到今日。
要让孟君淮说,这不是混蛋是什麽?
那帮腐儒可没一个要自己生孩子,道貌岸然的动动嘴皮子就让孕妇跟着一起吃素,一个个想当然地觉得这才多大点的事。可若他们放下那些所谓的礼数孝道去略读两本医书就会知道,女人怀个孕到底有多少凶险,他也是在玉引上次有孕後才读的,好几回夜里胡思乱想得睡不着觉。
现在玉引怀孕好巧不巧地撞上了父皇驾崩,这下该怎麽办,他心里还真没有谱。
偷着进补那是肯定不行的,京城里哪有不透风的墙?传出去就是大罪。
可如果进宫请旨……他不知道大皇兄在这种事上怎麽想,所以不敢贸然去请旨,怕触霉头。
这四、五天里,京城里触霉头的人实在太多了,先是老十被大皇兄差人去训了一顿,然後被发去给父皇守灵;再是管着东厂的七弟马屁拍到蹄子上,也挨了顿训,命闭门思过一个月。
这几样他倒是都不怕,可他怕害到玉引,万一大皇兄差人训一顿训到玉引头上,还让不让人好好安胎啊!
【第六十三章守孝偷吃肉】
怕牵连玉引,孟君淮不得不耐住性子,琢磨着稍待几天,等大皇兄从父皇离世的悲痛里缓过劲来再进宫请旨。然而,他看着玉引的气色一天不如一天,心焦不已。
这才几日,她吃的东西越来越少,而这还真不能怪她,他看着那一大桌子素菜也没胃口啊!
孟君淮愁得慌,愁到一想这事就在书房里直打转。
因为怕失去祖父的父王太难过,奉母妃的吩咐过来陪他的和婧被他转得头都晕了,皱眉道:「父王,您别转了,您不高兴就跟我说嘛!」
孟君淮脚下一停,看着她,心烦之事当然没法跟她说。
一身素的和婧看起来特别白净,眨了眨眼,又道:「不然,我跟您一起去找母妃?或者去看看弟弟们?喂阿狸?要不您罚阿晟哥哥抄书吧!」
孟君淮叹口气,走到和婧跟前蹲下,「你别瞎琢磨,回去陪你母妃,父王自己想想这事。」
「您到底在想什麽事?我能帮您吗?」和婧望着他问。
孟君淮沉默了会儿,一叹,「能。你母妃近来胃口不好,你看看能不能劝她多吃些,不然时间长了,你母妃身子撑不住。」
「哦。」和婧扁扁嘴,顿时觉得这是件苦差事。她踌躇了会儿,喃喃地如实道:「我觉得……母妃这是馋肉。」
「我知道。」孟君淮脸上的忧色更明显了,无奈地说:「但你还是好好劝劝她,带着弟弟们一起劝她。」
和婧乖乖地应下,一边琢磨着怎麽说一边出去了。
她走後,书房里安静了片刻,然後杨恩禄的声音传了进来,「爷。」
孟君淮侧过头,见杨恩禄手里的瓷盘上放了个瓷钵,堆着笑走进屋中,「爷,奴才寻了点好东西来,但您……您看了可别发火。」
是好东西却怕他发火?
孟君淮眉头一皱,「少卖关子,拿来看看。」
杨恩禄应了声「是」,又上前几步将瓷钵放下,再将盖子揭开。
孟君淮目光一扫,「不就是青菜汤吗?」
那钵中真是碧绿碧绿的,类似这般的汤他最近真没少喝,回回喝都担心再过一阵子自己连脸色都要变绿。
杨恩禄嘿嘿一笑,手指往瓷钵内层两旁的一个凹口里一探,就把内层取了出来。
一下子飘散开来的味道让孟君淮一惊。
他走过去一瞧,底下那层果然是荤汤,汤里飘着鸡肉,汤上还覆着一层金黄的鸡油,四溢的香气一下子激得他都馋了,一时竟没回过神。
杨恩禄低眉顺眼,也不看他的神色。「这是奴才那天在市集上偶然寻着的,原本是底下加热水,用於冬天给菜肴保温的东西。但奴才试了试,上面那层一压上,底下的味道一点都散不出来,而且底下的空间也够放一份汤,便想着王妃……」他说着欠了欠身,「能不能用,还请王爷拿个主意。」
「你可够贼的你!」孟君淮喜出望外,将他放在旁边的那钵青菜汤捧起来搁回去,把汤塞给他,「快给王妃送去。避着点人,越少越好。」
「是,奴才心里有数。」杨恩禄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先斩後奏」的安排都说了,「这事就奴才和一个厨子知道,那厨子全家都在咱们府里,决计不敢闹事。而且这钵有两个,送过去後让王妃用完,由身边亲近的人在屋里洗乾净了再送出来就行,一时来不及洗也还有另一个能用。」
孟君淮满意地点了头,杨恩禄再不多言,捧着汤就告退。
正院里,玉引见和婧杀回来就哄她吃东西,便知道这小丫头肯定是被孟君淮「策反」了。
她歪在榻上,揪揪和婧的鼻子,「你耳根子怎麽这麽软?母妃让你去陪父王,父王一说让你哄母妃吃饭,你就回来了?」
「我觉得父王说的没错。」和婧一本正经,「您最近胃口不好,您现在还怀着孕呢,是该多吃些。」
玉引泪盈於睫,满心都在喊:我真的吃不下啊!
从前吃了十年素没觉得怎麽样,现下一把荤的停下来,她还真的受不了。大概吃了三天素之後,她就觉得嘴里没滋没味,可偏偏三餐都只能吃素菜。
她还真不好跟孟君淮抱怨什麽,不是怕他生气,而是他现下承受丧父之痛已经够难过了,她再去跟他说「这麽吃素我要受不了了」,那还让不让人活啊!
玉引只好应付和婧,捏捏她的脸道:「这个母妃都懂,你乖,母妃有胃口了肯定多吃,没胃口硬塞进肚,对身体也不好。」
母女俩正相互磨着,凝脂探探头进了屋,「郡主?」
两人一并看过去,凝脂进了屋一福,禀说:「郡主,您出来一下,芮嬷嬷说有话跟王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