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嗯……」阿祚想了想,摇摇头,「我觉得……大哥对我们好,我们就还对他好!如果奶奶不是担心这件事呢?如果宫女们说的是错的呢……我们是一家人,不能随便听别人的话就怀疑自家人!」
「也对……」阿佑思量着点头,又拽拽哥哥的衣袖,「我们先把酸奶吃了,再继续练字呗?」
「……不行!」阿祚一瞪他,「你别闹!等父王母妃回来,发现你功课不好,又要说你!」
「我就吃碗酸奶嘛……」阿佑不服道,余光一睃哥哥的神色,又不敢吭气儿了。
锦官城,天上月朗星稀,城中一户户人家光火点点,这正该是夜市热闹的时候,现下看来各条街巷却格外冷清。
而这样的情状,其实已经持续了好几天。
两方人马对峙着,明晃晃的刀剑转瞬出鞘,箭矢不知哪一刻会从哪个方向飞来,这样的情形让寻常百姓家如何敢轻易上街?便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闷在自己屋里求得一方安宁。
城东侧的一处大宅外,举着刀枪剑戟的人环绕四方。似是官兵模样,又与官兵服制有所不同。
宅中气氛谨肃,四下都没有什么动静。
最内一进侧边的一间厢房内,尤则旭躺在地上望着房梁上的花纹发着愣,无所事事地琢磨自己还能活几个时辰。
这种感觉其实很有趣。他从前就想过,进了锦衣卫便是要过刀刃上舔血的日子,随时都有可能死,他自问不是个多有本事的人,一直觉得自己在面临死期的时候一定怕死了,而且一定会很不甘。
可现在,他居然并没有什么恐惧,也没有什么不甘。
他意外地平静,一件件地回想近来的事情,然后回想更久以前的事情、再久以前的事情,回想从小到大见过的每一个人、对每一个人的喜爱或厌恶。
然后想着想着,他居然想笑。
在这几年的愉快的记忆里,居然鲜有几条是和「家人」有关的。
其实近几年他见家人的时候也少。在府里时,能见到的只有姑母,东院里好像总是死气沉沉的,姑母一味地要求他们上进,可他们再努力上进,也听不到什么夸赞。
难得回到家中,家里也是差不多的情景。除却父母常对他说些贴心的话外,旁的长辈对他的期待都远比关心要多。
端柔公主的事是一个爆发点,继姑母将他赶出王府之后,家中因为这件事也不要他了。祖父还亲手打了他,他想这些事,他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
不过也无所谓,他的「一辈子」,也没多长了。
门「吱呀」地响了一声,尤则旭警醒地弹坐起来,定睛一看,进来的是钱五的师弟,方六。
他死盯着方六,方六端着碗粥,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走到他面前。
「来,喝碗粥。」方六瞧着慈眉善目,将碗端给他后,叹了口气,「唉,两天没吃东西了吧?我那师兄也真是的,其实你也是为别人办差,何必呢?我就看你还不错!先吃点垫垫,一会儿我再想法子给你弄点别的。」
尤则旭心下疑云大起,将碗凑到鼻边深一嗅,方冷笑出来:「冒昧地告诉您一声,在饮食中下迷药,待得犯人吃得迷糊后再行问话,是锦衣卫玩剩下的路数。」
方六颜色骤变!
很快,他又冷静了,同样冷笑着,回说:「那我也告诉你,这一招,东厂玩得可比你锦衣卫早多了!」
尤则旭将碗往墙上一撞,瓷碗顿碎,热粥四溅,下一瞬却被方六狠狠照腰一踢,转而踩住了手,疼得他一声低叫!
「你小子别敬酒不吃!论叫人低头的手段,锦衣卫不及东厂万一!」方六的靴子在他手指上一碾,「告诉你,逸亲王的人在外头等了两天了,不敢贸然来攻,可见是记挂着你。单凭这条你们就是弱势,你小子给我识相点儿,赶紧叫人撤了,咱互相行个方便!」
尤则旭已饿了两天,无力反抗,听罢默了会儿,却从喉中逼出一声笑:「呵……」
他切着齿抬头看向方六:「逸亲王殿下因我而落入弱势,可皇上不会。」
方六一凛:「什么?」
「你们抓我时看到了那只鸽子,但你们没射着它……」尤则旭说着,面上划过一缕快意,「那是为防锦衣卫探到要事却深陷危险无法将消息递出安排的信鸽,直送乾清宫……皇上现在知道你们的藏身之地了,你猜他会不会再忍你们一次?」
「你……」方六面色煞白。
「你们刺杀宗亲毒害皇长子,囤私兵买官卖官……逼良为娼贩卖私盐,这些皇上全都知道了。」尤则旭咬着牙笑道,「你杀了我,我在黄泉路上等你们一起走!」
方六眼中杀意一腾,踩着他手的脚未动,另一脚往臂上狠命一踢……
顷刻间,惨叫声响彻满院。
尤则旭大汗淋漓,躺在地上一阵阵痉挛,看着自己的胳膊,眼前恍惚过一番又一番,想说话,却再也说不出来。
「我们若没命,必要你尸骨无存。」方六说着蔑然一笑,脚从他手上挪开,拂袖而去。
锦衣卫所在的宅子里,众人都悬着心,玉引这个与锦衣卫不相干的也不例外。
最初的时候她还能念念佛一求平安,现下却连念佛的心也没了,满心只想琢磨出个主意,先救出尤则旭,再去收拾那些个宦官。
而且,她还有个很愧对佛门的念头:杀他个片甲不留。
可是,已经两天多过去了,却没有人想到稳妥的办法。尤则旭在对方手里,好像要收拾他们,就一定要放弃他。
那孩子……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太敢多想这件事。手头的兵书翻了一页有一页,于她而言读来生涩,她却迫切地再学一学。
「姑母。」夕珍低着头走进来,给她上了盏茶,站在旁边沉默了会儿,又说,「尤则旭他……还活着吗?」
玉引的手一颤,强自缓出笑:「肯定活着的。他们现下想保命,唯一的筹码就是尤则旭,怎会贸然杀了他?」
夕珍点了点头,又说:「我方才听他们说,有圣旨正过来……您说会是什么旨?」
玉引蓦地一怔:「圣旨?」
她略一忖度便疾步往前走去,差两步到前院时,恰看见传旨的官员进来。
孟君淮、谢继清正与一众级别较高的锦衣卫跪下听旨。玉引心念微动,「大不敬」地没一道过去跪着,而是悄悄地避回了石屏后。
然后她便听见圣旨里说要锦衣卫立刻捉拿一众乱臣贼子,押回京中问罪。
「这……」孟君淮微有迟疑,一抬头,撞入眼帘的却是明黄的绸缎上晃眼的「圣旨」二字。
他与谢继清交换了个神色,叩首下去:「臣弟接……」
「殿下等等!」玉引疾步而出,引得一众锦衣卫皆愣住。
她在众人身后停了一会儿,目光停在孟君淮面上:「这旨……这旨你不能接。」
「王妃!」来传旨的官员都被她吓坏了,边递眼色边打圆场,「王妃水土不服身体不适说了昏话,臣没听见。」
「不,我认真的,你也听见了。」玉引在慌张中强定下神,一步步走到前面,「我们有家人在他们手上,强攻不行,抗旨的罪名我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