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归家
杨家村的位置,距离华容县城不远,莫约也就是十里稍欠的样子。
一行三人出了县城之后,便也闷头赶路,半道上瞧着杨家三娘走得有些气喘,杨轩倒是提议她坐到滑竿上去,却是被杨三娘用白眼给怼了回去。
乘着这个机会,倒是让黄昊知道了杨三娘也是缠了足的,不过也就是把足形稍微缠小了一些,并没有搞出极端的三寸金莲来,倒也叫黄昊暗自松了口气。
当然了,杨三娘毕竟是小户人家的姑娘,整天干活洒扫打杂的,说不准还要下田劳作,根本学不了大户人家的小姐那般把脚缠成个肉球的模样。这所谓的“三寸金莲”可是真的只有三寸的长度,然后整个脚趾和脚背都挤压成了下尖上圆的半球形,别说是走路了,就是站着都站不稳。
一路无话,也无甚值得主意的事情,莫约大半个时辰的模样,便顺着城前的小道来了一片位于一个小湖边的丘陵地带,走过一道矮矮山脊时,便也瞧见在山脊朝南的一片平原上,阡陌纵横、田垅井然,一个莫约由近百座白墙乌瓦的砖房环绕而成的庄子便在其中,这便是杨家村了。
据说这杨家村的杨氏族人,原籍乃是弘农杨氏的后裔,莫约在百二十年前,其中杨氏一支族人来到岳州开枝散叶,后边有枝杈来华容这边落地生根,慢慢便猬集成村。
如今这杨家村中,杨氏族人计有二百余口,三十余户人家,共分为三大支。其中的长支乃是杨轩的亲祖叔公杨元,并且这一支的枝叶也最盛,光是他家就有百余口人,而次、末两支则是之后陆续迁来的杨氏旁支,虽然在长支弘农杨氏建的祠堂里记了名,但各自还是分开来过,莫约有七八家人,也是近百口的样子。
除掉了杨氏族人之外,杨家村里自然也有杂姓人家,多是与杨氏联姻后陆续搬来搭伙过日子的,也有一些原先本是佃户,后来存钱买下了田皮或田骨,便就此落籍的外姓人。
这所谓的田皮和田骨,也即是指土地的所有权和使用权,如果一个农人只是空手来种地主家的土地,不管收成如何地主家都管吃管住,并且地主家让种什么就种什么,那么这就叫长工;若是农人花钱跟地主家租赁下土地,可以自己决定种什么或不种什么,然后每年按着约定给地主家交地租和钱物,那么这也才叫做佃户!
算起来,黄家就是这一类的外姓人,听说当初黄昊的爷爷便是逃难来到的华容县,给杨家差不多打半辈子的长工,后来还是黄昊他爹有了出息,这才一口气买下了二十亩水田的田皮,成了杨家村的佃户。
随着杨家村越来越近,黄昊也在脑海中整理出了不少黄大麻子留下的消息,说起来杨黄两家的情况还真有些门当户对,先说杨轩他家,虽然杨轩不是嫡出的长房,但却是这一辈的长孙,家中有瓦房两间半,竹林一亩、铁匠铺一间、桑田十亩、水田五十亩和族中公田十亩。
由于杨轩家中人丁不旺,并且他爹杨钦又是杨家村中唯一的专职铁匠,所以家中的桑田、水田都卖了田皮,每年光是收租便够一家人吃用了,而族中公田由族人雇长工来种,每年都能收个十来石的口粮。
至于黄家,虽然财产只有土房三间、水田二十亩和一条两丈长的中型舢板,但由于他爹黄二杆子时常出去搞兼职的缘故,实际的经济条件却是比杨轩家要好得多,家里不但吃饭用的都是瓷碗,家里的衣柜、箱笼都是好物件,甚至前不久还给了一大笔的彩礼把亲事给定下了,可是瞧红了许多村人的眼。
而所谓的兼职,黄二杆子对外宣称是出去走村串户做木匠并在湖上帮人修船,实际上却是带着人去洞庭湖打劫来往客商。根据黄大留下的信息,他爹黄二杆子乃是什么洞庭湖五龙寨中四寨主旗下的小旗,手下可是管着有十来号汉子。
其实说起来,他爹黄二杆子这种忙时为农,闲时为匪之人,在此时的水匪江寇这个行当里倒也常见,毕竟干水匪江寇也是要体力讲能力,没谁能随随便便的干一辈子。
反正不管怎么说,一家是铁匠,一家是木匠,两家如此接亲倒也真个儿是门当户对!
走着走着,三人便前后顺着村道进了杨家村,径直就往村东头的家中行去,正当路过村中公井的时候,便也瞧见正在公井边上洗衣洗菜的妇人当中,却是有人抬头与负气走在前头的杨家三娘笑道:“唉吔!三娘可是从吴大员外家中转来了,可学得了什么大户人家的规矩?”
听着这话,本来迈着大步走得裙裾飞起的杨家三娘顿时一愣,然后迅速一整衣裙,将衣袖把脸一遮,便将大步改成了小碎步子飞也似的跑走。
倒是黄昊听得那妇人这么一说,脑中迅速闪过了一条信息,这才知道杨三娘之所以受雇去吴员外家做女婢,按照她爹的说法是什么让她到大户人家的学学规矩。
这里要说一下,宋朝虽然依旧还有卖身为奴的事情,不过正常情况下也有雇佣的下人、老妈子、婢女、仆役,这些受雇佣的人不但人身是自由的,每月还有月例和份子钱、杂使钱,跟后世的保姆、阿姨和保安没有区别。
便也说,洗衣妇人拿话来刺杨三娘大步快走的模样,该也是把她给说得羞恼了,过了公井之后,寻着没人的地界竟是从滑竿上抢了自己的包袱,眨眼便走了个没影,也不去黄家告状了。
当即杨轩也是无奈,便与黄昊继续往前走,不过走了不远他却是要黄昊停下,交代道:“麻子,一会你娘要是问你今日可曾有事,你可千万别说下水救人和呛水之事。”
黄昊装愣的好生想了想,答道:“俺理会得!”
随后杨轩便领着黄昊担着滑竿径直来到了一户人家门前,但见这户人家的房屋,乃是两厢一正的土房,门前以竹篱笆做围栏,圈下了小半亩的菜园子,一个穿着淡葛色短靠衫的女子,正蹲在菜园子里摘菜。
一瞧这土房、菜园和那女子,黄昊便也知道这就是自己家了。
“婶子!俺与大郎转了!”杨轩担着杆头,推开围栏门后便与黄昊合力放下滑竿,与黄母笑道:“今日与大郎可是去对了,俺们不但挣了二百文钱,还得了赏哩!我和大郎都得了主家的赏,华容县里的高家老夫人还施了俺们一身衫哩!”
听得这话,正蹲着摘菜的黄母便也起身,好奇道:“就你等这般随意扎的摇杆儿,竟然也能挣钱?还得了赏?”
黄母转过身子,便也让黄昊好好来瞧,记得黄母的闺名乃是杨九娘子,眼前瞧来却极是年轻,莫约也就是三十出头模样,上身穿的是一件南方妇人做活时的淡葛色短靠衫,腰下系着条淡蓝襦裙,以一条带有纹绣的丝带勒着腰身,而发髻虽然扎的是妇人长盘的草鬟,不过却是在鬓角簪着一朵野菊花,笑容浅浅,容貌端丽,竟比杨家三娘瞧起来得分更高,至少也得能打到八分上下。
“你这木头,还不与轩哥儿帮手,发什么呆?”
也就在黄昊愕然呆瞧着杨九娘子,有些诧异她为何如此容貌并且如此年轻之时,却是浑噩间忘了旁事,知道听得她喝骂一声,这才醒悟过来。
还好,他头上一直带着纱帘斗笠,倒也没让黄母瞧出他看人看得痴了,倒也省了口舌解释。
随后黄昊便也帮着杨轩将买来的东西分了分,精粮、豕肉和什物都分成了两份,杨轩还把找剩的几百文钱也分了,这才寻了个背篓将自己那份装好,拿着用桑麻纸包好的衣料与黄母道:“婶子,这是大郎跟俺商量过,买给我家三娘的衣料,俺家三娘手笨,怕是还要劳烦婶子,怕不够还特意多扯了二尺。”
黄母一听眼都笑眯了,接过衣料展开一瞧,脸色都亮了,笑道:“轩哥儿嘴真甜,可是在县上偷吃了蜜糖,你家三娘这都快过门了,说什么劳烦?一家人哪来的两家话儿?”
跟着黄母将衣料一展,便忙不迭道:“多了!多了!扯这么多,两身衫子都够了,还有这细布,怎么扯了两块?这块五尺大小,拿来作甚?”
这五尺大小的一块布,拿来做中衣的话两套不够,一套又多了,所以黄母自然奇怪,倒是杨轩这小子机灵,忙道:“这块是店家裁完整批剩的布头,俺使钱折价随手要了下来,对了婶子,俺瞧大郎不兴穿犊裤,不若拿这布头与大郎做上两条。”
“还是轩哥儿想得周到!”
黄母笑着把布收了,又拿了钱袋来数,结果发现即便分作两份,一份也还有三百来文,不由惊道:“剩了这般多,你二人到底得了多少赏啊?”
杨轩扭头看看黄昊,见黄昊果然如约定的那般做了木头人,便也大胆答道:“赏了俺和大郎各一两银锞子,在米铺买卖米的时候范老财要跟俺们换,俺留了心眼没换,后来到刘福记多换了一百多文,才知道这几日银价又升哩!”
“好好!轩哥儿就是机灵!”黄母本是要把布袋收了,可想想却是伸手从里面抓出一把铜钱塞进了杨轩怀里,笑道:“拿着!我家大郎是个木头,今日挣钱肯定是轩哥儿受累得多,拿着拿着,给七郎买些饴糖。”
杨轩推辞不得,只能收了,便与黄昊挥手别过,背着背篓径直回家。
“木头,还不快把东西拾到进屋,杵在此处作甚?”
哪知道杨轩一走,黄母便变了脸色,先是对一直站着发愣的黄昊吼了一声,见着黄昊还是呆着没动,便也生气的上前一把扯下了黄昊的斗笠,伸手指着脑门骂道:“你这木头,予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怎会生了你这般蠢笨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