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谁将绿鬓斗霜华
身后传来马踏銮铃声,我回头看,荣哥带着几个侍卫从远处打马而来。()
他一身黛紫色团领箭袖,腰上扎一条一掌宽的金锔大带,越见细腰乍背,英武隽伟,跨下是他的墨雕透骨龙,马颈上一挂鎏金杏宝细带,几只紫金鎏金銮铃随着马铃的节奏哗愣愣的响。
几人驰马近前,荣哥收拢丝缰,坐骑围着我哒哒地绕了半个圈,他一俯身抄起我的腰,放我坐在他身前,淡淡道:“跑出这么远,到叫我好找。”一带缰绳,拨转马头,缓往行在走。
平常的语气,泰然的神色,可我还是隐约觉出他在介意……
“荣哥哥……”我坐直身,扭头看他。
“嗯?”
我小声道:“抱抱。”
他仍是目视前方,唇角却已情不自禁微微扬起,透骨龙踏着青草野花吧嗒吧嗒走了几步,颈上銮铃发出击玉般的细脆清响,忽然他低下头,飞快在我脸上啄了一下,低低道:“回房抱……”
颈边,不知是柔风还是他的气息,拂得人醉软,道旁碧柳,袅娜披拂,处处莺莺燕燕,翠翠红红,向后面看,侍从们知趣地拉开些距离跟着,丁寻和人共乘一骑……额,幸亏我不是腐女。
耳畔,荣哥没头没尾说道:“你且莫心急,待回转京师再依礼册立,也见隆重,你意如何?”
半响我才反应过来,都是那“心急”二字误导了我!我抖擞精神反驳他,“谁心急了,人家才没有呢……”这时是一定要体现现代女性的反封建意识的……
他微微挑眉,斜睨这我笑,满脸“看穿你”的表情,我认真道:“真的,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在乎名份,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喜欢你,所以和你在一起,即便没有名份,我也要做我想做的事,如此,而已……”说完忽想到,这似乎太“丧权辱国”了,颇有“兵器之首”的意思,便又笑着加一句,“当然了,前提是我喜欢你,万一有一天不喜欢了,没准我就离开你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呵呵,所以你不用急着浪费名份。”
他唰一下摞下脸,死盯着我,不说话。
寒气刺骨!这家伙不禁逗,我赶紧往回圆话,“哎呀,我开玩笑呢,我现在还是很喜欢你的……”这句听着更不正经,咳,我冒死伸指头在他颊上轻戳一下,“荣哥哥,你别这脸色嘛,人家好害怕哦~咦,对了,你该高兴才是吧,男人不是都巴不得不用负责任么……”
他面有杀气,硬邦邦截断我,“明日我便昭告天下,好教天下人尽知,你是我的人!”
我呆住,他这是急着让谁知道啊……
咳咳,我假作幽怨活跃气氛,“难道我的单身贵族生活就这么结束了?呜呜~人家舍不得~”假哭。
他很没幽默感地转开视线,不理我。
额,这厮真的很介意呢。
事实证明,对于这种类型的男人,是不能随便开此类玩笑的……
我在心里抹抹冷汗,伸出双臂缠上他的腰,轻轻依在他胸前闭目不语,他硬撑片刻,身躯到底松下来。
傻瓜。
但是……
我喜欢。
……
回到行在,荣哥抱我下马,有人上前接了缰绳牵马去槽上,大门口有几名将士经过,见到荣哥忙避在甬道旁行礼,其一人,正是赵匡胤。
这回北伐,荣哥似乎没太重用他,但也把他带了放在眼前。
我忍不住望向荣哥,他轻捏我的掌心,不动声色道:“都平身罢。”牵起我的手往内院走,我回头看,赵匡胤规规矩矩垂着头,看不见表情。
……
“荣哥哥,我想去看看小弥。”进了内院我对他说道。“好几天没见着他了……”脸红,最近几乎日日夜夜都和荣哥哥黏在一起,对旁人关注明显不够……
他会心而笑,点头道:“早去早回。”
我带着丁寻来到偏院小弥的房间,远远就见门上有人进出,都是营士卒,我一脚跨进门槛,顺手在大开的门房上敲敲,小弥一回头,瞧见是我,立时绽开一个见牙不见眼的笑容,“姐,你且坐,稍待片刻!”满脸洋溢着服务于社会的愉悦满足。
我在房交椅上坐下,就见他从桌上拿起针灸小包,绕过一道旧青布帘儿,影影绰绰可见帘后躺了一人,只听他对那人说道:“退下裤。”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吓一跳,好不尴尬,起身走到门外,立在阶上闲看天边白云。
不多时一个士卒出来,在门口看见我,红着脸施了一礼,匆匆去了,小弥跳到我身边,挨着我笑嘻嘻道:“姐姐今日可算是想起我来!"
这话还真是一针见血,我讪笑,拉他进屋,回头对丁寻道:”守在门口,我们说话不想让被人听见。”看他神色一僵,我失笑,“你要想听就听吧,反正一会我还有话跟你说。”
我随手关上门,想了想,还是打开半扇,走到后窗边,窗户敞着,搭了个竹帘隔开暑气飞虫,瞧瞧外面,人都离得挺远。
小弥猫眼晶晶亮,凑脸过来问道:“姐,莫不是要做甚大事?”语气带着鬼鬼祟祟的兴奋。
我笑叹,降。
低了声调,“小弥呀,你立功的机会来了……”
……
从小弥房里出来,日头略见西彩,我目不斜视,竖起一根指头,隔开旁边的丁寻的咄咄逼视,“一会儿再说。”
慢走着,行至一片柳荫下,正是庭院寂静,视野里不见半个人影,我停住,拈起一根柳枝随手把玩,低声对丁寻道:“你帮我找个人……”
“何须如此!”他一步跨到我跟前,立起眼珠高声道:“圣上也绝难应允!”
“你小点声!”我白他一眼,“正是因为他肯定不答应,我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我扬起下巴,挑眉睇他,“这事你是从头到尾都知道的,你有什么高见,说出来给我听听?”
“……我等弟兄豁出性命不要,必要拼死护得陛下周全……”
“丁寻啊,不是我打击你,就怕你们拼了死也……咳,再说了,总要尽量减少伤亡是不是?还是智取为上,今天这女的功夫你见到了,他师弟和荣哥哥交过手,两人似乎不相上下,他们的授业师父……”说到这里猛然想起,当初李归鸿曾说过他还有别的师兄师弟?!心大悔,刚才我怎么没问问蔚霓裳他们有多少人啊!但愿如今在聂婉娥身边的只有李归鸿和蔚霓裳。
叹息,又想到,那三人……老女人不用说了,从前只是偏执已经没法沟通,现在变成半疯状态估计更不可理喻。
蔚霓裳或许可以策反?只要我说动李归鸿……
只是,我凭什么说动他,凭什么让他帮我呢……
怔怔出神。
啾啾的鸟声从柳枝间沁出来,云影缓缓覆过庭幽草。
半响回神,我看着蹙眉结舌的丁寻道:“你没意见了吧,好,那我再重复一遍……”末了,我问他,“旁观者清,有什么我没想到的,你帮我想想?”
他一脸不情愿,抱臂胸前,翻眼望天,许久,忽然问道:“你怎知他们几时到来?”
呆住!身立时凉了半边!我自以为考虑周密,竟然忘了这最重要的!!
忽然体会到三江口周瑜吐血的心情,反间计施了,苦肉计甩了,连环计下了,万事俱备,临要用兵了却发觉忘了考虑风向……
我握拳捶捶额头,闭著眼深深一叹,“是我考虑不周,人真是不能太自以为是啊……”苦笑,“既然如此,我还有个下下策……其实策是上策,只是怕时间来不及,这路上一来一回的……唉,这样,你找个靠得住的人,骑快马赶回京城,到我家里请个人来……”
……
我回到主院,挑帘走进正房,一进屋就见荣哥摊了张地图在桌上,正看得出神,我想着准是幽云十州的地图,便不去吵他,自行从几上执壶倒了杯水,坐在窗边交椅上安静地喝。
他抬头对我一笑,伸出手,“丫头,过来。”
我倒了杯水给他端过去,他喝一口放在一旁,揽住我的腰,指着地图道:“方才孙行友差人来报,他已攻下易州,生擒刺史李在钦,今已解在路上,(1)”他在地图上指点着:“我改瓦桥关为雄州,改益州为霸州,你可知我因何取这两个字?”
我笑,“这不是明摆着嘛!问我这种问题是侮辱我的智慧!”
他莞尔,“你素来知我心意,”他手指在地图上一划,“如此,瀛、鏌、霸、易诸洲尽已归入我大周版图,只待浮梁架起,我大军便可取道固安,兵进幽州!”他大手一挥,食指划过固安,咄一声点在幽州的位置,脸上是自信的微笑,雄心万丈,神采飞扬。
我依着他,仰望他隽朗的侧面,他眼的华彩让我移不开视线。
若真能入他所愿,历史必将改写……
他转脸看到我的神色,嘴角笑意更浓,低头在我颊上亲了一下。
“荣哥哥,”我躲着他意犹未尽的唇,小声道,“有件事我要和你说……”
他嗯一声,含糊道:“你说……”噙住我的嘴唇。
这……
半响终于被他松开,我喘息着,红了脸,居然在他的进攻下毫无抵抗,任他攻城略地长驱直入,险些把我要说的话都忘了……“那个,人家要说的是正经事……”怎么开口呢,着实难以启齿,“荣哥哥,有人似乎要对你不利……我是说,行刺……”
我惴惴不安地看着他,等着他提出让我惭愧的问题,比如,我是怎么知道的……
他深深望着我,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扩大,“你肯说与我,我心里欢喜得紧。”
什么?
他无视我的困惑,一弯身横抱起我,走进卧室。
“啊!你干什么……”
他低笑道:“抱抱……”
……
……
二天,侍卫呈了一张字笺,一把飞刀,字笺是被飞刀钉在门上的,展开一看,只见纸上四个字俊秀飘逸,笔意淋漓:
“今夜二更。”
……
注释:
(1)(显德年五月)戊申,定州节度使孙行友奏,攻下易州,擒伪命刺史李在钦来献,斩于军市。(《旧五代史》卷一百一十(周书)。世宗纪)
玄青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