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夙世
这句话一说出口,原本还正在看向侯常胜方向的许小亮立刻转过头来,尽管光线昏暗,杜鹃还是能够确定,他现在是在盯着自己,死死的盯着自己。
“为、为什么这么说呢?你们俩的感情不是一直挺好的么?”
“我也以为,只不过……我没想到他实际上是那样的人。”杜鹃语气沮丧的叹了一口气,“算了,不提他,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原来我还挺难过的,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竟然一直都没有看清楚他的为人,现在我都已经没有心情难过了,做梦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变成这样的一种处境,现在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平平安安的出去,我就当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遇见过唐弘业,下一次一定擦亮眼睛,找一个那种能顾默默守护我,真心对我好的人。”
她知道自己的这番说词是有些突兀的,换做是一般人估计都不会相信,绝对会产生怀疑,但是杜鹃赌许小亮并不是一个正常人,毕竟哪个正常人能做出冒充其他人的身份接近他们,绑架老同学,以及那么大量的阅读什么前世今生的书籍呢?杜鹃就赌他已经偏执到了一定的程度,偏执到了他在自己的脑海当中写剧本,并且把自己臆想出来的东西当成是客观事实,屏蔽了真正的现实所在,所以才能够如此的底气十足的去实施这么一系列让人无法理解,几乎快要不合乎逻辑,完全没有办法很好隐藏犯罪踪迹的行为。
现在她需要努力做的事情有三样,其一是尽量想办法让许小亮愿意帮自己把扎带给解开,其二是稳住他的情绪,为实施救援的人争取时间,其三同时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杜鹃身上的设备不仅可以让其他人监听到他们这边的情况,同时还可以保留住录音,她需要让许小亮承认自己的罪行。
许小亮看着杜鹃,呆呆的,没有任何的动作,这么长久的呆滞让杜鹃都觉得有些不太踏实起来了,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听起来有一些微微的打颤,不像是因为冷,倒更像是因为紧张:“杜鹃,你以前真的不记得我么?”
杜鹃迅速的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略微犹豫了一下,用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回答说:“说实话,我看你总觉得很眼熟,但是我又很惭愧,因为我觉得我把你记错人了,压根儿没记得你是卢潇平,我对卢潇平没有任何的印象,看到你的时候倒是想起来了一个以前的老同学,可是又把你们给张冠李戴了。”
“你把我记成是谁了?”许小亮一听这话,顿时有些激动起来,赶忙调整了一下姿势,从坐在地上变成了跪在地上,上半身朝杜鹃这边探过来。
“我以为你是许小亮呢。”杜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的心都猛烈的跳动起来,她这也算是一步险棋了,如果许小亮的戒备心超过了他的偏执,那么这一句识破他身份的话,很有可能就会招致杀身之祸,但是如果自己赌对了,那就能让许小亮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果可借机会打动他,说不定还能让他放开那把藏在身边的刀,把自己给松绑一下。
“你……你记得我……?”许小亮的声音听起来更加颤抖了,情绪有些激动。
“真的是你?许小亮?!”杜鹃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非常的惊喜,而不是厌恶或者是紧张,“可是不对啊?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你是卢潇平么?”
“我……我没想到你会认出我,你会记得我。”许小亮蹭的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估计是跪久了,腿也有些发麻,他差一点一头栽倒在地,慌忙稳住身子,“我怕我说我是谁,你不记得,那样一来太尴尬了,所以……我就说了个谎。”
“以后不要这样了,”杜鹃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许小亮,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激烈的表达着排斥的情绪,但是她必须控制住自己,不泄露真实情绪,“为什么要说谎骗我呢?我当然记得你,那个时候我给你讲题,你总对我笑,笑起来眼睛很亮,笑容也特别的温柔,这些我当然不会随随便便就忘了!”
许小亮听她这么说,就更加激动了,直接冲到杜鹃的身边,紧挨着她坐下来,伸手过去拉起杜鹃的手:“我错了,你别不高兴,以后我都不骗你了!”
杜鹃在他抓住自己手的那一瞬间,身体本能的做出了一个抗拒的反应,想要把手给抽回来,尽管只是那么一瞬间,立刻就被她自己给叫停了,但那一抖,还是让许小亮的身子迅速的僵住了,看着杜鹃的时候,表情阴晴不定。
杜鹃知道,像是许小亮这样的一个疯子,现在的状态是非常不稳定的,他既很轻信,又非常的多疑,这两种相互矛盾的特征全部在同一时间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在面对自己想要听到的,符合自己内心期待的话的时候,许小亮是轻信的,内心里面的渴望让他忽略了所有不合理的细节。但是与此同时,眼下的这种处境又让他格外的警觉和敏感,越是渴望得异常强烈,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可疑迹象,就也会让他有一种遭受到了巨大背叛一样的愤怒和恼恨,一旦情绪失控,能做出什么事情来,那就不是杜鹃可疑预料的了。
“我的手……别碰……麻了……”杜鹃赶忙倒吸了一口冷气,声音听起来有些痛苦似的说,“一碰就好像好多根针在扎一样的,特别疼,你别碰!”
许小亮听她这么说,紧绷的身子这才略微松弛了一点,再看烛光中杜鹃一脸痛苦的样子,他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然后从怀里抽出了一把尖刀。
杜鹃被吓了一跳,她发现许小亮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伪装成“人质”的绑匪,从怀里面抽出来一把刀这是多么的不合逻辑,当然了,她也绝对不会去提醒许小亮,只能冷眼旁观,看看许小亮究竟想要干什么。
许小亮把刀子伸向杜鹃手臂上的扎带,作势想要隔断它,杜鹃见状,赶忙对许小亮摇头:“不行不行!你不要把我胳膊上的扎带割断!”
“为什么?”许小亮没想到杜鹃竟然会想要躲开,有些诧异。
“你不是说,如果你没有看住我们,那些人就会为难你么?我希望咱们都能平平安安的,不希望你因为想要帮我结果受到什么伤害。”杜鹃语气真诚的说。
许小亮的眼睛真的几乎快要放射出光芒来了,他有些激动的一边帮杜鹃割开手臂上的扎带,一边说:“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关心我,太让我感动了!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关心过!没关系,我只是放开你的胳膊而已,让你活动活动,没人会介意的,要是回头不行我就再给你捆上,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杜鹃继续佯装听不出来这里面的不合理,顺从的让许小亮帮忙用尖刀割断了胳膊上面的扎带,其实原本许小亮把扎带勒在袖子外面,她真的没有太大的感觉,现在也只是装模作样的揉着胳膊,余光扫见许小亮手里面的那一把尖刀,心里面暗暗庆幸,幸亏一切都按照自己的计划在事实,如果真的换成唐弘业来赴约,那现在肯定就不止是后脑勺有一些隐隐作痛那么简单了。
“怎么样?好点了吗?我帮你揉一揉!”许小亮不管三七二十一,又一次拉起了杜鹃的手,小心翼翼的帮她揉一揉捏一捏,想要帮忙缓解不适。
然而他的肢体接触本身就是杜鹃最大不适的根源,偏偏杜鹃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在胳膊上面捏来捏去。
也不知道唐弘业在另外一边听到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反应,会不会暴跳如雷。当初为了保险起见,为了避免被许小亮发现设备,杜鹃是没有戴着耳机的,现在对唐弘业那边的反应也还能靠猜,她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还很难受么?为什么叹气?”许小亮不放过杜鹃任何一个细微情绪。
“没什么,就是觉得我好像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细心的照顾过。”杜鹃看这个架势,知道自己的计划奏效了,便努力的朝下一步去引导,“只可惜,咱们现在都被困在这里,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我可真的是被唐弘业给害死了!”
她只字不问为什么侯常胜会在这里,为什么唐弘业会被骗到这附近,因为一旦问了这种问题,许小亮就有可能会没有办法把谎撒圆,那样一来他就有可能狗急跳墙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为,这不是杜鹃想要的。
好在许小亮现在这种情况下,根本就没有什么理性可言,他一门心思的沉溺于杜鹃对他的这种温柔的语气还有依赖的态度,根本没有去想过杜鹃的这种表现和她一贯的性格是否相符合,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她那么轻而易举且毫不怀疑的接受了自己的说辞,究竟是不是真的合理可信。
或许对于这种精神状态下的许小亮来说,只要是符合他内心渴望的,在他看来就都是合理的,他的大脑已经不能够去分辨这里面的漏洞和可疑之处了。
“不用怕,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会行办法的,一定会让你安全的离开!你可以相信我,也可以依赖我,我不会像唐弘业那样让你失望的!”许小亮对杜鹃说,说着说着有些激动,“我从上学的时候就很喜欢你,真的,我那时候一直觉得你太完美了,没有人能配得上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过了这么多年你还记得我!”
“现在还是不要说这些了吧,等咱们都能平平安安的出去,你,我,还有侯常胜,到时候咱们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好好的回忆一下过去的事情。”杜鹃故意提到了被晾在一边有一会儿了的侯常胜,想要试探一下许小亮的态度。
许小亮目光痴痴的盯着杜鹃,听她说完之后,好像终于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碍手碍脚的侯常胜一样,他有些不大耐烦的随意挥了一下手,说:“不用担心,等咱们能跑出去了,我就带着你走,侯常胜他会自己走,不会碍咱们的事。”
杜鹃听他这么说,心里面咯噔一下,她可不觉得许小亮的意思到时候会放走侯常胜,所谓的不会碍事,说不准是什么意思呢,说不定是在离开之前,先把侯常胜这个失去了价值的人质给“解决”掉。
“杜鹃,你相信来世么?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夙世因缘么?”许小亮忽然停下了帮杜鹃揉捏手臂的动作,跪坐在她身旁,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在这样一个环境下,昏暗而又没有窗口的小房间,冰冷的空气,昏黄如豆的小小蜡烛光,身旁还有一个精神状态不大正常的人,用气声在自己的耳旁说着这种什么前世今生、夙世因缘的话题,这种气氛实在是太诡异了,让杜鹃忍不住觉得有些毛骨悚然,过去看恐怖片都没有体会过的战栗,现在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身上结结实实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她可不敢随随便便的回应许小亮的这个问题,毕竟许小亮的意图是什么,她现在也没有彻底的摸清楚,所以回答相信或者不相信,要不然就是激怒了他,让他不高兴,要不然就是让他太高兴,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来。
“你以前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一点也不奇怪,我也是最近这两年才开始关注这些,原本我对自己的人生觉得特别灰心,但是自从了解了这些之后,我就又重新燃起了希望,觉得自己还有追求幸福的机会,还可以博一下!现在回头看看,书上说的都是真的,一点也没有骗人!你看,现在你不是就迷途知返,来到我身边了么!”许小亮对杜鹃说,脸上的肌肉因为内心里面的激动和狂喜而扭曲得厉害,看起来很是狰狞。